抽血针扎进胳膊的时候，沈念没感觉到疼。
她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指尖捏着刚打印出来的化验单，上面的各项指标大多飘在正常范围的边缘，医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还是过度疲劳加情绪焦虑导致的免疫力下降，没什么大问题，但必须好好休息，再这么熬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沈念低头看着化验单，又翻出手机里存着的病历照片——不算这次，短短不到一年，她已经五次走进医院。包括两次去心理科，还有一次一次是签约那天，看到三年合约和陆执转型辅助的条款，压力太大直接晕倒；另一次是除夕夜的高烧，那场混乱又心悸的夜晚；现在是第五次，浑身乏力、头晕眼花，连抬手操控鼠标都觉得费劲。
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下的乌青很重，嘴唇干裂，眼神也没了平时的灵动，只剩下疲惫。她关掉手机里所有社交软件，包括Nia的大号和那个和陆执联系的小号，连消息通知都静音了。她想彻底放松一天，像春节前那样，不用想训练、不用想比赛、不用想女扮男装的秘密，也不用想对陆执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
本来想着去安大找姐姐，但是今天电竞社有活动，沈念今天真的不想再看到和电子竞技有关的任何事情了，她只想着去学校里走走，顺便感受一下久违的、没有压力的校园生活。她打车到安大南门，沿着林荫道慢慢走，路边的樱花树开得正盛，花瓣落在肩头，痒痒的。以前她总跟着姐姐来这里，坐在草坪上看姐姐排练舞蹈，那时候的烦恼是为了让她圆梦放弃了艺考，和现在比起来，简直像上辈子的事。
而此时的破锋基地训练室，陆执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屏幕上是星陨的技能面板，可他半天没动一下。他已经快两个小时都联系不上沈念了。
早上训练时没看到她，以为她睡过头，发消息没回；去宿舍找，没人；问队友，都说没见过；甚至打电话，也是无人接听的提示音。陆执的心里渐渐慌了起来。
他想起这阵子沈念的状态：操作失误越来越多，训练时常常走神，休息时总是一个人坐着发呆，问她怎么了，只说“没事”；上次加练时，她揉手腕的动作很轻，额头上冒着冷汗，却还是坚持练完了最后一把；还有她眼底的乌青，越来越重，像是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他知道她压力大，却没想到会大到联系不上的地步。会不会是病情加重了？会不会是想不开？无数个不好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他抓起外套就往外跑，脚步快得连队友都没反应过来。
“V神，你去哪？”小周喊了一声。
“找Nia，有急事。”陆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人已经冲出了训练室。
他开车往沈念的宿舍赶，路上又打了几遍电话，还是没人接。宿舍楼下依旧没人，他站在楼道口，忽然想起沈念说过，她姐姐沈辞在安大念书，今天电竞社的例行活动日。
没有丝毫犹豫，他掉转车头，往安平大学开去。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他的心神不宁，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不敢想，如果沈念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她——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星陨是破锋战术的核心，更因为，这个总是紧张、偶尔倔强、操作时闪闪发光的小姑娘，早就住进了他心里，从除夕夜那个混乱的夜晚开始，或许从更久以前，就再也挪不开了。
安大附近的“风速网吧”是电竞社固定活动地点，今天搞双人solo赛，几十台电脑前坐满了学生，喧闹声、键盘敲击声、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沈辞和黄学兴刚到，正在给参赛同学登记，突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尖叫。
“卧槽！那是谁？！”
“Vale？！是V神吗？！”
“真的假的？我没看错吧？”
“啊啊啊V神！我的偶像！”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正在比赛的同学停下了操作，所有目光都投向门口。陆执站在那里，黑色外套随意搭在臂弯，里面是简单的白色T恤，戴着黑框眼镜，身形挺拔，哪怕在嘈杂的网吧里，也自带一种沉稳的气场，和屏幕上那个叱咤风云的战神一模一样。
“真的是V神！”有人举起手机拍照，“快拍下来！破锋的Vale！四连冠那个！”
瞬间，学生们蜂拥而上，围在门口，有的喊着要签名，有的举着手机录像，还有的激动得说不出话，现场一片混乱。黄学兴连忙挡在前面，试图维持秩序：“大家冷静点！别挤！”
沈辞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陆执这个时候来这里，肯定是为了念念。她快步走上前，提高声音：“大家安静一下！V神是来办私事的，麻烦大家让一让，不要影响其他人！”
她的声音清亮，加上黄学兴的阻拦，混乱的场面稍微缓和了一些。陆执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跟着沈辞往网吧深处的VIP区域走——那里是电竞社预留的独立空间，有隔断，相对安静。
走进VIP区，沈辞关上隔断门，外面的喧闹声瞬间小了很多。她转身看着陆执，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既有作为粉丝的紧张，更有作为姐姐的担忧。
“V神，你怎么会来这里？”沈辞先开口，语气尽量平静。
陆执没绕弯子，直接问道：“沈念在哪？我联系不上她，手机没人接，宿舍也不在，我担心她出事。”他的眼神里满是焦急，语速很快，“她最近状态一直不好，训练时失误很多，情绪也很低落，今天突然联系不上，我怕她……”
沈辞叹了口气，走到沙发边坐下：“念念她没事，早上给我发消息，说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了，现在应该在学校附近散心。”她顿了顿，看着陆执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补充道，“不过，V神，有些话，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陆执点点头，在她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姿态认真：“你说，我听着。”
“首先，我必须承认，我和念念都是你的狂热粉丝，从你四连冠的时候就开始关注你。”沈辞的声音带着一丝粉丝对偶像的敬意，“所以，当念念说她进了破锋，还能和你搭档，我真的很为她开心，也很感激你给她的机会。”
她的语气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但是，作为她的姐姐，我看着她这一年的变化，心里越来越担心。V神，你可能不知道，念念这不到一年的职业选手生涯，已经因为身体和心理的原因，去了五次医院。”
陆执的眉头瞬间皱紧：“五次？”
“对。”沈辞点头，一一数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念念从小就很要强，做什么都想做到最好。她选择打职业，承受了很多压力，不仅是赛场上的竞争，还有……还有一些她没敢告诉别人的秘密。她从来不在我面前抱怨，但我能看到她的疲惫，看到她偷偷哭，看到她因为一点操作失误就自责很久。”
陆执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沈念训练时偷偷揉眼睛的样子，想起她输掉比赛后沉默的背影，想起她披着那件浅粉色外套时苍白的脸——他以为她只是抗压能力弱，却没想到，她已经承受了这么多，甚至多次病倒。
“我知道竞技圈的压力都很大，每个职业选手都不容易。”沈辞继续说，“但是，如果念念没有成为你的搭档，没有站在破锋这样的豪门战队，她或许不会面对这么大的压力。破锋的粉丝期待太高，你的光环太亮，她的每一个失误都会被无限放大，这对一个才刚出道的新人来说，太沉重了。”
她看着陆执，眼神诚恳：“你给她的三年合约，是想给她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明白。但这份合约，也无形中束缚了她。她觉得不能辜负你的信任，不能给破锋丢脸，所以拼命给自己施压，哪怕身体扛不住了，也不敢停下来。”
沈辞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V神，我想建议念念，至少暂时休整一段时间，不打比赛，好好调理身体和心态。如果实在不行，或许……或许转会去一个普通一点的战队，对她来说会更好。那里的压力小一些，她或许能更从容地发挥自己的天赋。”
陆执沉默了，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沈辞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他太想和她在一起，太想让她的天赋被所有人看到，却忽略了她的承受能力。他以为自己在保护她，用灵韵的技能为她创造输出环境，却没发现，她的心里已经积攒了这么多无法言说的压力。
“我不想让她走。”陆执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挣扎，“沈辞，你可能不知道，念念的天赋有多难得。星陨这个职业，全联盟只有她能驾驭到这种程度，她的手速和反应，是天生的职业选手料。她在青训两年没打出来，不是因为她不行，是因为没有人能像我这样，为她量身定制战术，弥补她的短板。”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信，这是作为四连冠传奇的底气：“双锋对决这个游戏，远不止操作那么简单，更需要战术配合和赛场经验。她跟着我，能学到更多，能走得更远，能拿到她想要的冠军。如果她转会去其他战队，没有合适的搭档，没有适配的战术，她的天赋很可能被埋没。”
更重要的原因，他未曾说出口，他不想失去她。她是他的搭档，是他的心上人，是他想一起站在总决赛舞台上的人。一想到以后训练室里没有那个总是紧张地抿着嘴、操作时眼睛发亮的身影，一想到比赛时听不到她那句“V神，我准备好了”，他的心里就空落落的。
“我知道你是为她好。”沈辞叹了口气，“但前提是，她得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心态。如果连身体都垮了，再高的天赋，再远的未来，又有什么意义？”
陆执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沈辞说的是对的。他看着窗外，脑海里浮现出沈念的样子：训练时认真的侧脸，被夸奖时泛红的脸颊，输掉比赛后倔强的眼神，还有除夕夜那个发烧时眼神迷蒙的小姑娘。
“她为什么压力会这么大？”陆执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疑惑，“我知道新人压力大，但她的压力，似乎超出了正常范围。是因为……性别吗？”
他想起联盟里很从未有过女选手，所以她或许承受着比男选手更多的非议和压力。难道是因为她是女生，所以抗压能力天生就比男生弱？还是说，她在战队里，还承受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压力？
他不知道的是，沈念的压力，远不止性别和职业竞争那么简单。女扮男装的秘密，怕被发现的恐惧，对他不敢言说的暗恋，这些都像石头一样压在她的心里，让她喘不过气。
沈辞听到“性别”两个字，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不能说出妹妹女扮男装的秘密，只能含糊地说：“或许有这方面的原因吧。女生在电竞圈本来就不容易，要承受更多的质疑和期待。而且念念心思细腻，想的事情多，压力自然就更大。”
陆执点点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他总觉得，沈念的身上，似乎藏着什么秘密，一些她不愿意告诉任何人，甚至不愿意告诉姐姐的秘密。正是这些秘密，让她的压力变得如此沉重。
“我会好好想想你的建议。”陆执的语气变得郑重，“但在这之前，我想找到她，看看她的情况。她现在在哪？”
沈辞拿出手机，给沈念发了条消息，很快收到了回复：“她在学校西操场那边，说想一个人走走。”
陆执立刻站起身：“我去找她。”
“等等。”沈辞叫住他，眼神认真，“V神，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只希望你能多关心一下念念的感受，多听听她的想法。她太懂事了，总是把别人的期待放在第一位，却忘了自己也需要被照顾。”
陆执看着她，郑重地点头：“我会的。”
走出VIP区，外面的学生们还在远远地观望，看到陆执出来，又一阵小声的欢呼。他没有停留，快步走出网吧，朝着安大西操场的方向走去。
此时的西操场上，沈念正坐在看台上，手里还握着那杯没喝完的蜜桃果茶。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可她的心里，却还是有些空落落的。她看到不远处有情侣牵手散步，有学生在跑步，有社团在排练节目，这都是她曾经向往的、普通的校园生活。
她不知道，不远处的跑道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陆执的脚步很急，眼神里带着焦急和担忧，当他看到看台上那个小小的、孤单的身影时，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脚步确又顿住了，他在害怕，不敢多往前迈一步。
沈念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看到的人是沈辞。
陆执走到看台下面，远远看着她，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他的眼神里，没有平时训练时的严肃，只有满满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念念。”沈辞轻声开口，声音穿过微风，传到她的耳朵里，“身体好点了吗？”
沈念看着他，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她低下头，小声说：“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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