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冰锥，扎得李秀英喉咙发紧。
她费力掀开眼缝，白色天花板晃得人头晕，手腕上的留置针贴着胶布，冰凉的药液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口腔里全是溃烂的痛感，舌头舔过牙龈，铁锈味混着药味直呛鼻腔 —— 这是第 3 次化疗的第 7 天，头发早已掉光，手背上布满针孔，连抬手摸枕头的力气都没有。
“英英，喝口升白汤。”
母亲端着搪瓷碗走近，蓝布衫袖口磨得发亮，舀汤的手在抖。李秀英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昨天在护士站听到的话：父亲又打了笔钱来，没问一句她的血小板数值。这个福建小县城的李家，她从来都是多余的。母亲是没名分的 “细姨”，连她得了白血病，父亲也只当花钱消灾。
护士推门进来换输液袋，输液管摇晃得人发晕，李秀英盯着母亲泛红的眼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咳咳……”
喉咙里的灼痛像吞了火炭，鼻尖萦绕着檀香混着草药的暖香，身下是软乎乎的棉褥，粗麻布料蹭得胳膊发痒 —— 这不是医院的病床。
“林珏！你醒了？”
温柔的女声带着哽咽，李秀英心头狂跳，拼尽全力掀开眼皮。模糊光影里，穿浅杏色襦裙的女子坐在炕边，双环髻插着支素银簪，领口绣着细碎青花。视线清晰的瞬间，她呼吸骤然停住：这张脸年轻了二十岁，眉眼弧度、鼻梁形状，连笑起来的梨涡，都和母亲一模一样！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焦急疼惜，和每次化疗后母亲守在床边的眼神，分毫不差。
“别吓娘……” 女子伸手抚她额头，指尖温热，“前日罚你跪了半个时辰，回来就烧得胡话连篇，大夫说再不退热……”
陌生的话砸得李秀英脑子发懵，想喊 “妈”，喉咙只发出 “嗬嗬” 轻响。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孩童细嫩肌肤，指甲盖圆滚滚的 —— 这不是 29 岁的手，是八岁女童的手！
炕边矮桌上，陶碗盛着褐色药汁，铜勺柄刻着小小的 “景” 字。土夯墙剥落白灰，墙角炭盆燃着青烟，窗外飘着雪花，纸窗被风吹得哗啦响。
“喝口药好不好？” 女子舀起药汁吹凉，语气哄劝的模样，和母亲喂她喝中药时如出一辙，“等你好透，娘带你买糖人。”
药汁入喉，苦得李秀英皱紧眉头，心里却涌着暖流。不管这是哪里，能再见到 “母亲”，就算异世也值了。
“姐姐倒是好兴致，还在喂药呢？”
尖利的女声突然炸响，门被推开，穿桃红襦裙的女人扭着腰进来，金钗在头上晃得刺眼，脂粉味盖过草药香。她居高临下地瞥着炕上的李秀英，目光扫过女子鬓边的素银簪，眼神冷了几分：“不过罚跪半个时辰就装病，这身子也太金贵了。”
女子脸色瞬间发白，握药碗的手紧了紧 —— 李秀英认出这是生母孟贞姬，而眼前的女人，是父亲的妾室，如今把持着家里的管家权。
“孩子还病着。” 孟贞姬的声音很轻，带着隐忍。
“病着？” 女人冷笑，指尖摩挲着袖口金线，“我是担心你身子弱，管不好小姐。别以为将军念着旧情，管家权就轮得到旁人插手。”
这场景太熟悉了！就像小时候弟弟抢她作业本，父亲永远骂她 “不懂事”；母亲被奶奶刁难，只会把委屈藏在袖口。前世她年纪小，后来又被病魔困住，连护着母亲都做不到。
一股火气从心底窜起，李秀英 —— 现在是景林珏了 —— 突然攥紧小拳头，指甲嵌进掌心。她抬起头，直视着桃红襦裙的女人，眼神里没有孩童的胆怯，只有不属于八岁的冷冽。
“崔姨。” 她突然开口，声音虽弱却清晰，“父亲说过，正妻之女与庶子同尊。你罚我跪，问过父亲了吗？”
女人愣住了，随即脸色涨红：“小丫头片子敢顶嘴！”
“林珏累了。” 孟贞姬突然挺直脊背，将她护在身后，“此后我的女儿，不劳崔姨费心。”
女人狠狠瞪了景林珏一眼，跺着脚走了。炭盆里的火星跳了跳，孟贞姬摸着她的头，指尖还在抖：“刚才吓到你了。”
景林珏摇摇头，看着母亲鬓边的素银簪 —— 那是她娘家仅存的念想。她默默喝下药汁，苦味里竟品出了决心。这一世，她要护住这个和母亲长着同一张脸的女人，要夺回属于正妻的一切。
眩晕再次袭来，檀香散去，消毒水味重又包裹了她。
“英英！你喊什么？” 母亲的脸在眼前放大，眼角皱纹里挂着泪，“刚才一直叫‘娘’，还说什么‘罚跪’……”
李秀英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抓住她的手：“妈，我们一定能找到配型的。等我好了，就带你去厦门看日出，买带阳台的公寓，种小番茄。”
母亲哭着点头，掌心的温度和孟贞姬的一模一样。
李秀英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脸上。不管那是梦还是真，她都要活下去 —— 现实里护着母亲离开李家，异世中做景林珏，斩断所有捆绑。
指尖似乎还留着药碗的温度，她仿佛又听见了雪花打在纸窗上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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