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琼宗外门的灵草园在暮春时节最是繁盛。
云姝抱着一篮刚采摘的“凝露草”，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攀援的“牵月藤”，鼻尖萦绕着灵草混合着晨露的清香。
这片占地百亩的灵草园由外门弟子轮值照料，她今日是应墨尘之托，来取几株品相极佳的凝露草作炼丹引，却不想在园心的“青芜圃”前遇上了麻烦。
“云姝师妹，这篮凝露草，按规矩该归我组所有。”
说话的是外门弟子苏瓷，她身着灰布弟子服，袖口磨得发白，却依旧挺直脊背，挡在云姝面前。
她手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灵草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身后还站着两个窃窃私语的外门弟子。
云姝愣了一下，低头看了看篮中叶片上凝着珍珠般露珠的灵草：“苏瓷师姐，我已与灵草园管事报备过，这是墨尘师兄需要的药引……”
“墨尘师兄？”苏瓷冷笑一声，声音尖利，“又是内门弟子！你们内门弟子生来就金贵，连采灵草都能走后门？我等外门弟子辛辛苦苦照料三月，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能拿走最好的凝露草？”
她的声音引来附近劳作的外门弟子侧目，不少人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有同情，有嫉妒，也有看好戏的漠然。
云姝性子软糯，从未与人发生过冲突，被她这么一吼，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攥着篮柄的手指都有些发白：“我没有走后门……管事师兄说今日轮到我组采摘……”
“轮到你组？”苏瓷上前一步，几乎贴到云姝面前，身上带着灵草汁液的酸涩味，“谁不知道你是凌霜大师姐跟前的红人，怕是早就用什么手段买通了管事！”她越说越激动，甚至抬手想抢云姝手中的篮子，“这凝露草我今天收定了！”
云姝吓得连忙后退，却被脚下的牵月藤绊了一下，眼看就要摔倒，手中的篮子也歪向一边。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冷的气息骤然降临，伴随着衣袂带起的风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扶住了她的腰。
“放肆。”
仅仅两个字，却像腊月寒冰投入沸水，瞬间让喧闹的灵草园安静下来。
苏瓷的手僵在半空，脸色煞白地转身，只见凌霜身着白色劲装，不知何时已站在青芜圃的石桥上。
她手中把玩着一枚霜华玉简，目光冷淡地扫过苏瓷，眸光里没有任何情绪，却让苏瓷如遭雷击，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大、大师姐……”苏瓷的声音都在打颤，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我只是跟云姝师妹……”
凌霜没理会她的辩解，扶着云姝腰肢的手微微用力，将她扶正，然后才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腰间的柔软触感。
她看向云姝，见她眼眶微红，篮中的凝露草倒是一株未损，眸色才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随即转向苏瓷，声音冷得像冰：“灵草园规第三十七条，寻衅滋事、阻碍公务者，罚抄《青芜经》百遍，禁足灵草园三月。”
苏瓷猛地抬头，脸色由白转青：“大师姐！我没有寻衅滋事！是她……”
“哦？”凌霜挑眉，目光如刀，“方才我亲眼所见，你欲抢夺内门弟子采集的灵草，还敢狡辩？”她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再加二十遍，去刑律堂领罚。”
苏瓷彻底傻眼了，抄《青芜经》百遍已是重罚，再加二十遍，还要去刑律堂，这意味着她本月的宗门贡献点将全部扣除，甚至可能被降为杂役弟子。
她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却在触及凌霜冰冷的目光时，所有话语都哽在喉咙里，只能恨恨地瞪了云姝一眼，转身跑开，身后的两个弟子也慌忙跟了上去。
一场风波似乎就此平息。
云姝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就见凌霜已转身走向石桥另一端，仿佛刚才出手相助的不是她。
“大、大师姐！”云姝连忙抱着篮子追了两步，“谢谢你……”
凌霜脚步未停，只淡淡道：“灵草园湿滑，下次小心脚下。”她的声音飘在风中，带着惯有的疏离，仿佛刚才惩罚苏瓷，只是顺手为之。
云姝看着她消失在灵草园深处的白色身影，心里五味杂陈。她知道凌霜是在帮她，可那份帮助又如此不动声色，甚至不愿多停留片刻。
篮中的凝露草散发出清新的香气，却驱不散她心头那点莫名的委屈——为什么大师姐总是这样，明明对她好，却又不肯让她靠近？
接下来的几日，云姝潜心调养灵根，按照凌霜的嘱咐不再强行练剑，只是偶尔会想起灵草园的事，想起苏瓷那怨毒的眼神，心里还是有些发怵。
楚瑶来看她时，听说了此事，气得直拍桌子：“那个苏瓷我知道，出了名的眼高手低，就因为当年测灵根时只差一点就能进内门，就把所有内门弟子都当成仇人！”
夭夭化作小兽蹲在云姝肩头，用尾巴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啾啾”的安慰声。
墨尘则推了推眼镜，若有所思道：“说也奇怪，苏瓷昨日去任务堂领任务，竟‘恰好’领到了去寒潭边采摘‘冰莲’的差事。”
“寒潭边？”楚瑶惊呼一声，“就是那个有三阶冰鳞蟒盘踞的寒潭？外门弟子哪有人敢接那个任务！她是不是傻？”
墨尘摇摇头：“我听说，是负责分配任务的刑律堂弟子‘恰好’把这个任务给了她。据说那弟子前几日还被凌霜师妹指点过剑法……”
云姝正在擦拭发间的寒霜簪，闻言动作一顿，猛地抬头：“刑律堂？凌霜大师姐……”
楚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凌霜师妹可是刑律堂的首座弟子，虽说平时不管杂务，但谁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不‘恰好’办事？”她凑到云姝面前，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小月光，你家大师姐这是在给你出气呢！”
云姝怔住了。
她想起灵草园里凌霜冷淡的眼神，想起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原来那不是漠不关心，而是早已将一切安排妥当。
苏瓷的刁难，凌霜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没有当场发作，而是用一种更隐蔽、更符合她身份的方式，让对方付出了代价。
“可是……大师姐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云姝喃喃自语，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带着一丝酸涩。
“傻丫头！”楚瑶戳了戳她的额头，“凌霜师妹那性子，什么时候做过需要昭告天下的事？她啊，就是座万年冰山，把什么都藏在雪底下，可底下的暖流啊，也就你这小月光能焐热！”
夭夭“啾啾”点头，小脑袋在云姝发间的寒霜簪上蹭了蹭，仿佛在佐证楚瑶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关于苏瓷的消息不断从外门传来。
先是她在寒潭边被冰鳞蟒追得狼狈不堪，好不容易采到冰莲，却在回程时摔断了腿，被路过的内门弟子救回；然后是她因任务失败，不仅没拿到贡献点，还倒赔了不少医药费，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最后，听说她再也不敢出现在内门弟子面前，见了云姝更是绕道走，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云姝听着这些消息，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反而有些不是滋味。
她不喜欢苏瓷的刁难，但也不想看到她落得如此下场。
直到有一次，她在丹鼎堂偶遇负责发放伤药的墨尘，忍不住问起：“师兄，苏瓷师姐她……还好吗？”
墨尘叹了口气，递给她一包刚晒好的瑶光花瓣：“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这次摔得不轻。不过话说回来，云姝师妹，你也别太心软。”他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道，“修仙界本就弱肉强食，你善良是好，但也要懂得保护自己。幸好有凌霜师妹在，不然……”
云姝点点头，心里却更加明白凌霜的用心。
大师姐不是残忍，只是用她自己的方式，为她扫清身边的障碍。
那份不动声色的守护，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安。
这日傍晚，云姝觉得灵根调养得差不多了，便想去演武场看看凌霜练剑。
路过刑律堂时，恰好看到凌霜从里面出来，手中拿着一叠玉简，想必是刚处理完公务。
夕阳的金辉洒在她的身上，为那身白色劲装镀上了一层暖色，发间的寒霜簪也闪着柔和的光。
“大师姐！”云姝连忙上前，手里还攥着早上摘的新鲜瑶光花瓣，想送给她。
凌霜停下脚步，看着她跑过来时微微泛红的脸颊，眸色柔和：“灵根好些了？”
“嗯！好多了！”云姝连忙点头，将手中的花瓣递过去，“大师姐，这是新摘的瑶光花瓣，泡茶喝对身体好……”
凌霜看着她掌心那捧粉白色的花瓣，又看了看她期待的眼神，沉默了一下，终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
花瓣的柔软触感让她指尖微颤，随即拢入袖中，声音依旧清冷：“有心了。”
云姝见她收下，笑得眉眼弯弯，忽然想起苏瓷的事，鼓起勇气问道：“大师姐，外门的苏瓷师姐……是不是因为我……”
凌霜抬眸看了她一眼，眸光平静无波：“她触犯门规，自有刑律处置，与你何干？”
云姝看着她故作冷淡的样子，心里却暖暖的。
她知道大师姐不想让她有心理负担，便不再追问，只是笑着说：“大师姐，我灵根好多了，明天可以开始练剑了吗？我想快点学会‘月华凝珠’，这样就不会再让你担心了。”
凌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灵根深处那道诡异的裂隙，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可先从基础剑式练起，不可急于求成。”她顿了顿，补充道，“明日卯时，我在演武场等你。”
“嗯嗯！”云姝用力点头，心里乐开了花。能和大师姐一起练剑，是她最开心的事。
凌霜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嘴角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如同错觉。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挺拔清冷，一个娇俏灵动，竟莫名地和谐。
“大师姐，”云姝忽然想起什么，又追了两步，“那天在灵草园，谢谢你……还有寒潭的事，我……”
凌霜脚步未停，只是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路是自己选的，后果也该自己承担。你只需记得，在飞琼宗，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受委屈。”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涌入云姝心底。她站在原地，看着凌霜的背影消失在夕阳尽头，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原来那句“有我在”，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能给她安全感。
她低头看了看发间的寒霜簪，那冰凉的雪魄晶似乎也染上了夕阳的暖意。
她终于明白，凌霜的爱从来不是热烈的火焰，而是亘古不化的寒冰，看似冷硬，却能为她抵挡所有风霜。
而她这颗小小的瑶光月，也终将用自己的温暖，一点点融化那座冰山，让藏在深处的温柔，得以窥见天光。
外门的青芜圃依旧繁盛，只是再也没有弟子敢刁难云姝。
苏瓷的事情像一阵风，吹过便散了，但云姝却从中深刻体会到了凌霜的守护。
这份守护如同雪魄峰的玄冰，深沉、坚定，且不动声色。
而凌霜，在离开云姝后，站在瑶光峰顶，看着山下云栖小筑透出的灯光，手中轻轻捻着那捧云姝送的瑶光花瓣。
花瓣的香气混着她身上的雪魄香，竟形成了一种奇异的芬芳。
“傻丫头，”她轻声呢喃，指尖凝聚出一朵霜华，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花瓣，“寒潭的冰鳞蟒，我早已让刑律堂弟子提前清剿过了，岂会真让你担惊受怕。”
夕阳彻底落下，月光升起，照亮了她眼中从未有过的温柔。
飞琼宗的夜依旧清冷，但有了那盏云栖小筑的灯，有了那个戴着寒霜簪的少女，这座万年冰山的心底，也悄然滋生出了名为“牵挂”的暖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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