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过年
第二天顾赴醒的很早，可姥姥起的比他还早。
姥姥已经做好了饭，等他们两个醒过来吃。
姥姥早晨煮的面，姥姥很会做饭，煮的面都比别人煮的好吃。
姥姥把昨天包饺子剩的肉汆成一个个小丸子，估摸着丸子熟了，就抓了一小把挂面放到锅里，又打了两个鸡蛋，盖上了锅盖。
临出锅姥姥洗了一把青菜放到了锅里，姥姥拿了碗准备出锅，白色的面，肉色的面汤，又有青菜的点缀，再加上圆圆的鸡蛋，光是观赏价值就已经很高了。
【温九夹批：玉盘珍羞直万钱。】
姥姥准备了三个碗，一大两小，大的给顾赴，姥姥把面捞到碗里，鸡蛋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最后撒上葱花，点了几滴香油，顾赴光是闻了一下就饿得受不了了。
他心里想小浩轩天天过得这都是什么神仙日子啊，怪不得吹口气都是“仙气”呢。
【温九夹批：原来“仙气”是这么个来处。】
姥姥还想叫他俩呢，看顾赴已经醒了，就去叫小浩轩。
顾赴穿了衣服，顺着香气走到了饭桌前，吃了个美美的早饭。
两人吃饱喝足了，就躺在床上看电视，又过了几个小时，舅妈回来了，顾赴问了好，觉得自己该走了。
“这就走啊，吃完中午饭再走吧。”姥姥其实不想顾赴太早回去。
“不了，回去还有那么多事呢，姐姐也挺忙的。”
“二赴啊，那你带着这个回去，我昨天晚上刚宰的，快过年了，给你奶奶弄条鱼尝尝。”姥姥见顾赴要走，急忙从厨房拿出一条鱼，递到顾赴手中。
“好。”顾赴接过鱼，没有多说什么。
“二赴啊，过来，这个你也拿着”。姥姥从兜里掏出来一百块钱，没让舅妈看见。
【温九夹批：个人各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话是这么说，事不能这么做。】
“姥姥，我不要，我有钱，我爸前天刚给我一百。”顾赴小声说。
【温九夹批：明明五十。】
“拿着，他给的是他给的，我给的是我的。自己在学校买点吃的，你看看你都瘦了，就当姥姥给的压岁钱了。”姥姥坚持着，把钱硬塞进顾赴口袋。
“嗯。”顾赴接过姥姥的钱，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忍着泪，“姥姥，你回去吧，我走了。”
“路上慢点儿，路滑，可别再磕着了。”姥姥站在门口看着他走。
目送。
【温九夹批：孩子大了，不能什么事都挑明了。】
很快就到了年根儿底下，村子里到处洋溢着过年的喜庆氛围。
家家户户都在贴春联、贴对子，各式各样的春联在风中轻轻飘动，诉说着新年的美好祝愿。
顾赴在奶奶家忙活了一上午，帮着奶奶贴春联、打扫卫生，看着奶奶脸上露出的笑容，他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温九夹批：喜气祥和，是过年的样子。】
顾赴在奶奶家忙活完了，又去了他爸妈那边帮忙。
晚上，顾赴的爸妈都到了奶奶家准备吃年夜饭。
顾赴忙活了一天，爬上爬下的，被风吹的好像有点儿发烧了，有点不舒服躺在了炕上。
顾大军哼着、唱着走进屋，应该是赢了不少，他看见顾赴躺在炕上，叫了他几声。
“二赴，起来吃饭！”
顾赴没有答应，含含糊糊的，顾大军有点生气。
“爸，二赴他不舒服，你让他躺会儿吧。”
顾大军好像并没有听到顾美的话，继续叫顾赴，又叫了几声。
“听见没？装什么死！”
顾赴没理他，他火更大了。
“兔崽子，老子叫你不答应，凭什么不答应，你有什么事啊，装什么装啊，你给我滚起来干活儿去！”顾大军一把拽起顾赴，又打又吼。
【温九夹批：到底赢了没赢啊？赢太多了？】
“你干嘛呀？我招你惹你了？”顾赴被拽得生疼。
“干嘛？叫你那么多声你都不答应。还怎么惹我了，你这样就是惹我了。”顾大军瞪大了眼睛，一脸愤怒地看着顾赴。
“我难受。”
“难受个屁的难受，你看看你这德性，跟死了亲爹似的，你想干嘛，过年了，你别给我找不痛快。”
顾赴挣开了顾大军的手，从炕上下来，径直走向门口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兔崽子，你要造反啊？跟我摆脸色，活腻歪了啊？”顾大军一把扯掉了门帘，拽住了顾赴，“你给我站住。”
“我难受。”顾赴回过头，看着顾大军。
“难受，让你难受！难受你看病去呀！死在家里干嘛，给谁哭丧呢？！”顾大军瞪着眼，一脚踹倒了顾赴。
【温九夹批：句句犯忌。】
顾赴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混着灰尘。
“你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整天什么事儿也不管，就知道打牌，喝酒！”顾赴低吼，“你怎么好意思？！”
“哎呦你管我头上来了，你管得着吗？我是你爸爸。信不信我弄死你？”顾大军把鞋脱下来，狠狠的拍向顾赴的头。
【温九夹批：不是生气，是恼羞成怒。】
前几天的包还没下去，顾赴脑子里七荤八素，肚子里翻江倒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赴奶奶闻声从屋里出来，顾赴妈妈也拦住了顾大军，姐姐把顾赴拉进了屋里。
“你打孩子干什么？”奶奶心疼地喊道，声音中带着颤抖。
“我打死他，兔崽子，天天吃我的喝我的，还给我撒泼打滚，欠打！还给他买手机，想得美，成绩好是老子从小养出来的，干脆以后别上学了，学校就叫你跟我顶嘴了？赶紧跟我上工地，早早挣钱养家！”
“大军、大军，听妈的，你听妈的，你给妈个面子，过年了别生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奶奶走上前，拉住顾大军的胳膊，苦苦哀求着。
顾大军一把甩开了顾赴奶奶的手，大声吼道：“听你的？我要是什么都听你的，我早就死了！”
“你这是为的什么呀？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你给妈个脸不行吗，说不定我哪天就死了。”
【温九夹批：伏下文。】
“死？可别，我死你前面！”顾大军丝毫没有收敛，依旧口不择言。
“顾大军你干什么？抽什么风？还过不过年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不过了，没打死他你就知足吧。”顾大军一边骂着，一边摔门走了出去，门上的玻璃也被震碎了，发出“哗啦”一声巨响，在为这个家庭哭泣。
姐姐在屋里没有出来，顾赴盯着天花板，没有哭出声。
“哭哭哭，哭什么哭啊？他叫你，你不就答应吗？”
【温九夹批：都为难，就别再为难别人了。】
“我难受。”顾赴吼了出来，嘶哑而颤抖的声音传遍屋内每个角落。
他妈妈也走了。
“走吧，都走了才好，让我老婆子一个活着干什么，他吃你的喝你的，你不也是吃我的喝我的吗？”
奶奶一边哭着一边清扫着地上的玻璃渣。她的手在颤抖，眼泪不停地滴落在地上，与玻璃渣混在一起。
“奶奶，你去屋里坐着吧，我来扫。”顾美接过奶奶手里的扫把，抹了抹泪。
奶奶把扫把递给了顾美，自己去外面找了个编织袋子，抖了抖上面的雪。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是冬日里最后的叹息。
随后，她又四处寻找，好不容易找到几个生锈的钉子，紧紧攥在手中，便朝着破碎的窗子走去。
奶奶站在窗前，努力挺直有些佝偻的脊背，颤颤巍巍地将编织袋子蒙在窗户上。用那布满老茧的手，费力地将钉子钉进窗框，每一下敲击都显得那么吃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寒风依旧凛冽，不停地从缝隙中呼啸着冲进来，吹得编织袋子哗哗作响，奶奶瘦弱的身体在风中也显得愈发单薄。这样其实并没有太大的用。
风依旧从缝隙里冲进来。
吹过门窗，冻得门窗瑟瑟发抖；吹到人上，冻得人心胆颤心寒。
“二赴啊，不哭，过年了咱不哭了啊，奶奶给压岁钱，奶奶看看，还难受吗？用不用去看看啊？”奶奶转身回到屋里，来到顾赴身边，用粗糙的手轻轻擦了擦顾赴脸上的泪，“以后啊，咱不去那边儿了，就在这边跟奶奶睡。”
顾赴抽噎着嗯了一声，一会儿顾赴妈妈也回来了。
“妈，咱们吃饭。顾美，顾赴吃饭。那个死东西。他爱吃不吃，有病，吃饱了撑的发神经。”
“是不是冲撞什么了啊？烧点纸送送啊……”奶奶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
吃饭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说话，风都识趣的消停了下来。
【温九夹批：威风凛凛。】
屋子里一片死寂。
顾大军很威风，一个人就镇住了一个家。
吃完饭，姐姐给顾赴找了药，吃了药，顾赴睡着了。
第二天，姐姐领着顾赴去找顾大军。
“姐，我不去，我又没错。”
“姐姐知道你没错，知道你委屈，但是他要是真的不让你上学了，真带你去了工地，你可怎么办啊，姐姐就没上几年学，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你听话，学一定要上完，跟姐姐过去。”
“那我不上了。”顾赴赌气地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二赴，姐姐没跟你生过气，别让我对你失望。”顾美声音严厉了些。
“二赴啊，去吧，好说歹说他也是你爸爸，跟你爸爸服个软没什么大不了的。”奶奶跟着劝说道。
【温九夹批：终归还是劝顾赴来了。】
“可是，我……”顾赴没说完就被顾美拉过去了。
顾赴非常不情愿，低着头。
顾大军连带着顾美也臭骂了一顿，才算是消了气。
浑浑噩噩的又到了正月十五。
【温九夹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来，老二，吃。”顾大军买了好多菜。
“我吃饱了。”顾赴进了屋，一会儿顾大军也进来了，他喝了点儿酒，脚步有些踉跄，脸上带着一丝红晕。
“老二啊，你作业写完了吗？快开学了吧。”顾大军坐在椅子上，看着顾赴，开口问道。
“没写呢。”
“什么？没写？你这些天干什么了？作业都不写。”
“你别管了，我能写完。”
“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顾大军很大声的叫了出来。
顾赴没有出声。
“说话啊！”
顾赴依旧没有回答他。
【温九夹批：不说话，是不想说还是没话说？】
“怎么了？顾大军，你喝多了，睡觉去。”
“你滚一边儿去，睡什么觉！”顾大军拿起掸子又抽了顾赴。“给老子说话，没长记性是吧，上次没挨够打是吧，你个害得老子年没过好，现在正月十五你还气老子，你不想过了是吗？白眼狼，你给老子说话。”
顾赴忍着泪推开顾大军，跑向了外面。
顾大军想追，被顾赴妈拦了下来。
顾大军对着顾赴妈抽了一个耳光，在炕上找着什么东西。
他提着顾赴的书包去了外边。
“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不让他上了？都给他烧了，上什么？老子天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他算什么东西，不上了，跟我上工地去，这个小东西活腻歪了，都你惯出来的，再拦着连你一块儿烧了。”顾大军把书包都扔进了灶台，火苗瞬间蹿起，吞噬着书包，顾赴妈妈怎么拦都拦不住。
“他明年就中考了，你有病啊。”
“不让他上了，中考屁呀中考，我还想跟他老师问问呢，这学校是怎么教学生的，就给我教出这么个东西来，还全市最好的学校呢，白费老子那么多钱，教出来个白眼狼。”
顾赴妈瘫坐在地上，泪不住的往下流，泪水映着灶台里的火红一片。
过年嘛，就应该红红火火的，喜庆又热闹啊。
【温九夹批：自嘲文章，好。】
直到开学，顾赴也没跟顾大军说一句话。
开学那天，顾赴妈妈亲自到学校跟老师说明了情况，老师也大概知道了顾赴家里什么情况，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叫顾赴又重新买了课本，叮嘱顾赴最后半年要加紧了，考个好高中。
顾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听没听进去。
回到家，顾大军知道顾赴上学去了，跟顾赴妈妈又吵了一架，把家里砸的七零八落的。
顾赴妈回了姥姥家，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后来又是顾美领着顾赴跟顾大军说了软话。
顾赴根本不想去。
要不是奶奶苦口婆心也跟他说了一大堆，他才勉强去了。
【温九夹批：没办法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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