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矜越就坐在长椅上发呆。
直到有人轻轻触碰她的肩膀。
“你也在这?”
袁矜越抬头,“孟逸丰”正静静地注视着她。
“我……”她回过神来,嗫嚅开口,“带着曼曼出来遛狗……对了,曼曼呢?”
她猛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寻找两个小朋友的身影。
“不用担心,我弟弟陪着一起玩呢。”唐绪指指斜前方,明明正带着两个“妹妹”玩老鹰捉小鸡。
袁矜越舒了口气,重新坐下来,眼神依旧呆滞。
唐绪拿出纸巾擦擦长椅,在她身边坐下。
“你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我吗?”袁矜越挠挠脖子,“还好。”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做这种有点傻气的动作,至少唐绪记忆里的袁矜越,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冷淡疏离的样子,让人觉得很有距离感。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语速,柔声问道:“如果你有心事,可以和我说说吗?”
和他说吗?袁矜越歪头看向“孟逸丰”,他那张酷似乔朗的脸上流露出名为“关心”的情绪,而且这种情绪似乎只对她一个人释放。
这让她不由地感到放松。
于是她双手撑在椅子上,挺起腰背,认真地问他:“我想知道,你真的是二中的吗?”
唐绪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他把下午回家整理好的说辞搬了出来:“我确实是二中的,不过有个堂兄在一中教书,以前经常会去找他玩,对你们那很熟。今天你让我坐下来我没坐,是因为我知道那张椅子是坏的,而我不想在你面前出丑,所以才拒绝了。”
这些都是他问了真正的孟逸丰才知道的,大多都是实话,也不算对她说谎。
“哦对,”袁矜越像是突然想到这回事似的,对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不好意思啊,我忘了。”
唐绪微笑点头,倒也没有揭穿她。
两人又沉默着坐了一会儿,袁矜越突然开口问他:“你有没有谈过恋爱?”
唐绪惊讶地望向她,摇摇头道:“没有。”
不管是他,还是真正的孟逸丰,都没有谈过恋爱。
“那你觉得,真正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真正爱一个人,是怎样的?
这个问题,有人已经独自思考过千万次,此时竟不需要任何斟酌,转念之间便能脱口而出。
“有些人爱上别人,是先会被对方光鲜亮丽的一面吸引,此后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向往成为她那样的人,并且真正为之付出努力。幸运的话,或许最终能走到她身边。”
“有些人?那你呢?”
“我?”唐绪笑笑,“如果我说,我爱一个人,是先爱上她光彩夺目的灵魂,你是会相信我的话,还是会觉得我虚伪矫情?”
袁矜越怔愣片刻,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唐绪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她,而是把目光投往公园中央的湖泊。
袁矜越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风吹过湖心,在镜子般的水面上掀起涟漪,她的心里竟也泛起丝丝波澜。
不过她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那,你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因为爱一个人而放弃……尊严、自我,甚至自由吗?”
她知道鲁山和袁女士结婚之前并不是这样善于忍气吞声的人。奶奶说他从小就是皮猴,带着一群小伙伴上树掏鸟蛋、下水摸鱼,什么都玩。村里的小孩被人欺负了就来找他,鲁山总能帮孩子们找回场子。
她无法想象这样的鲁山,至少在她有限的记忆起始,爸爸就是一副软蛋的样子,对何青雄客客气气,对袁女士更是百依百顺。
这是他想要的爱情吗?
唐绪静静地注视着袁矜越,她迷茫的样子也很是新鲜,像离开了妈妈的小狼,左顾右盼找不到归队的路。
今天的她好像和以往都不太一样。
唐绪不由自主地朝她的方向挪近了一些,隐隐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其实他对香水略有些研究,只是始终没闻出来袁矜越用的那一款叫什么名字。
清清淡淡的,像开在天山上的雪莲,又不像雪莲那样完全圣洁不染尘埃。
唐绪对这气味很熟悉,在教学楼通往食堂的路上、在操场上自由活动的某个瞬间、在学校小卖部货架前停留的人影身边……在无数个擦肩而过的时刻,这气味和它的主人总让他想起冬日里北国的列车、凛冽的空气和喧闹的市集。
这种隐秘的经历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十一点二十五的下课铃一响,这股熟悉的香气就似乎从远处飘来,驱使他挪动几步到门口,提醒他在这里做些消磨时光的小动作——只要在这一楼多等一分钟,香气的主人就会从三楼下来,与他匆匆别过,在他记忆里又多占据了一帧。
被回忆淹没了几秒,唐绪回过神来,宽慰她:“也许会吧,但你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不必为此烦恼。”
袁矜越看出来他走神了,于是也没继续纠结这个问题。
想了想,她又问道:“按照你刚刚的回答,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你以前有过一个喜欢的女生?”
“嗯,”这回唐绪没有否认,他的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虽然她一句话也没和我说过,但我有种莫名的信念,即使我们没有太多的接触,我喜欢的她也一定是最真实最本质的她。”
“真伟大。”
唐绪听出她语气中的不以为然,并不想辩解,他问:“那你呢?你喜欢过什么样的人?”
袁矜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长椅上,闲闲道:“我今天跟你说过了,喜欢长得好看又听话的。”
“像你前男友那样的?”唐绪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可是你们分手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袁矜越惊讶地坐直身子,愣神片刻后,她好笑地躺了回去:“这都能猜到?真好,看来我不用担心被他在背后造谣了,别人一看就知道我才是受害者。”
这笑容真切,唐绪却疑心她在心里偷偷难过,他无法挤出笑脸来附和,只好把话题扯回来:“那除了他那样的,你还喜欢过什么人吗?”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异样。只是在袁矜越看不见的另一边,垂落的左手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唐绪轻轻抬了下左腿,把手放在大腿下面,以防被旁边的人看出自己的失态。
袁矜越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一直执着于这个问题,不过凭借两性相处的敏锐直觉,她能感受到“孟逸丰”对自己起码是有些好感的。而面对这张和她前担如此相似的脸,袁矜越觉得自己对他也确有一些兴趣。
她仔细思量一番,半真半假地回答他:“很多啊,我喜欢过很多人,长得好看的都被我喜欢过。”
“这样。”唐绪有些失望地应声,左半边身子也随之放松了下来。
“不过嘛,”袁矜越笑眯眯道,“我现在觉得,除了听话和长得好看,说话好听也是很加分的点。”
“怎样算是说话好听?”
“像你刚刚那样,讲话和作诗一样。”
“……”
唐绪被她逗得红了脸,难为情地转过身,不再和她说话了。
……
袁矜越把今天这事告诉了言宝珠。
奇怪的是,往常总是对她的感情史非常感兴趣的言宝珠,今天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敷衍地回了她一个表情包。
袁矜越:【你今天怎么了?】
言宝珠:【写稿子有点累到了,我今天得早点睡,明天还要去你家吃饭呢。】
袁矜越:【好,那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开车来接你。】
她突然不再觉得开车麻烦,每次独自开车带曼曼和妹妹出去的那小段路程,是少有的不用看人脸色的时刻,能让她感到自己真正在掌握些什么的时刻。
袁矜越躺在床上静静凝望天花板。
她不想再纠结长辈之间的恩怨,这本不是她的课题,也轮不到她来指手画脚。
她只祈求着,有朝一日能远离这个复杂的漩涡,不要再被无辜波及。
保持这个姿势躺了很久,直到摊开的两条手臂传来微微的酸胀感,她才收回双手,转身改为侧躺。
视线于是落在床头柜上,那里放着一个精巧的保险箱,里面是她18岁生日的时候袁青云送的生日礼物。
一本薄薄的不动产产权证。
那套房子不在梁城,而是在隔壁省的省会文安市。袁青云说文安这个城市很好,城市发展水平高,而且很有潜力,是一个适合年轻人发展的地方。
接过这份礼物的时候,袁矜越有些受宠若惊,她猜测这不仅是一份生日礼物,也是她的升学礼。
很可惜,袁青云其实并不关心小女儿的志愿填报,毕竟她整颗心都扑在大女儿身上。袁歆遥从小到大读哪所国际学校,本硕去哪个国家读,毕业后如何顺理成章地回国接手她的事业……这些才是她这么多年一直在精心筹划的事情。
连袁矜越要学艺术这件事,都是她从大女儿那里知道的。
“美术?”当时她的确有些惊讶,“那现在怎么说?要去集训的吧?”
袁歆遥摇头:“那太苦了,我给她单独找了老师,这样专业课和文化课都不会落下。”
“那行,你看着安排。”
袁矜越很感谢姐姐对她的事情如此之上心,只是她也知道,这本该是袁青云做的事情。
不过没关系,从此以后她也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独立空间,一个可以真正称之为“家”的东西。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保险箱,终于安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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