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嫌疑人Y
越靠近,越觉得熟悉。
雨后的空气带着潮冷的气息,像是一层无形的幕布,缓缓覆上整座江岸。远处天光微亮,却还未破晓,整个世界仿佛沉在一场尚未醒来的梦里。江面雾气缭绕,水波一圈圈荡开,像是从时间深处翻涌而出的涟漪,不急不缓地推着过往的影子一寸寸逼近。
沈裕站在江边,雨水还未完全褪去的石砖路面泛着微光,他的皮鞋被溅湿了一角,却毫无察觉。风从水面掠过,带起水汽扑面而来,落在他的睫毛与领口,冷得像谁无声的叹息。他没有动,目光穿过迷雾和水汽,紧紧落在远处那一段警戒线内的水面上。
白色的警戒带,在晨曦未明的光里像是漂浮的丝线,幽幽地划出一道界限,将整个江岸割裂成两部分——一边是人间,一边是未知。沈裕站在人间这端,却仿佛魂魄早已越界。
“尸体还没打捞上来吗?”一道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仿佛自江水深处浮起。
霍宴尘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穿着深色风衣,衣摆湿了一截,贴在身侧。雨后的风从他肩头掠过,勾勒出线条分明的轮廓。他站定在沈裕身侧,语气淡得近乎冷漠。
“刚才发现了新的线索,”沈裕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声音低得只能两人听见,“嫌疑人Y的名字又出现了。”
他没有回头,仿佛不需要看一眼就能确认是谁在身旁。声音穿过冷雾时带着一丝隐约的疲惫,像是夜晚未曾合眼的痕迹仍留在嗓音最深处。
霍宴尘垂下眼,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嫌疑人Y……总觉得这名字里藏着什么秘密。”
沈裕终于侧过脸看向他,眼中浮出一瞬复杂而幽微的情绪。那种熟悉——不是对案情的熟悉,而是对某段过往的熟悉。两年前,这个名字第一次被卷进他们的调查里时,他和霍宴尘的搭档关系才刚刚开始。那时候,他们彼此还很陌生,如同临时拼凑的工具,冰冷、精确,却没有温度。
他记得第一次见霍宴尘,是一个深夜,破案小组紧急抽调人手,他被临时调派,接到任务书时,连对方的照片都没看清楚。那晚风很大,警灯在堤岸上打出模糊的红光。他走近时,霍宴尘站在桥下,雨水顺着他额角滑下,手里握着一份湿透的卷宗,眼神比雨夜还冷。
“你就是沈裕?”那是霍宴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简短、直接,没有客套。
而如今,他们已经并肩走了两年。案件未解,人却早已纠缠得无法分开。
“嫌疑人Y。”沈裕轻声重复着,仿佛在咀嚼这个字眼。他下意识地抬手,指腹在警徽上缓慢摩挲,像是想从这枚代表身份的徽章上,找到某种久违的答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对这个名字产生莫名的熟悉感——不是逻辑上的,而是情绪上的,像是梦里无数次经过的街巷,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听过,却永远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霍宴尘站在他身侧,身形笔直,目光越过警戒线,望向那片仍未平静下来的水面。他眼神沉稳,仿佛江底深处的黑暗也无法惊扰。他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接触这案子的时候吗?”
沈裕听见这句话时,心里某根细线被轻轻拨动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雾里依稀可见的浮标,仿佛它代表着某种临界点,提醒他们:现在站的地方,与过往紧紧相连。
良久,他点了点头,轻声应:“记得。”
“那个时候我对你冷得像冰块一样。”霍宴尘难得地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但你一直在保护我。”沈裕几乎是低语着说出这句话。
他没有开玩笑,也不是试探。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如同陈述今日的天气。
霍宴尘的嘴角微微扬起,笑意不深,却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望着前方的水面,缓缓说道:“保护你,是职责。不是感情。”
沈裕没有回答,只是垂下眼睑。他知道霍宴尘向来分得清楚:职责与情感,行动与动机,哪怕情绪再深,也不会越过那道界限。可有些事,从来不是靠理智能控制的。
他记得有一次,他们在旧城区追查一名潜逃嫌犯,夜色深浓,巷道幽暗。沈裕一脚踏进积水坑里,跌倒那一瞬,一枚子弹擦着他头皮飞过,几乎要命中。是霍宴尘扑过来把他护在身下,背部中了一枪。他们后来都没再提那晚的事,连回执报告里都写得干净利落,可沈裕忘不了那个夜里霍宴尘在他耳边低声说的话:
“别死。”
就两个字,像是夜风掠过,却砸在心里生了根。
“你最近睡得好吗?”霍宴尘忽然问了一句,语气仍是淡淡的,但熟悉他的人会知道,他在关心。
“还能睡。”沈裕说。
“噩梦呢?又开始了?”
“偶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微微泛白,仿佛那一夜的江水仍在冰冷地渗进指缝,“梦见江里有人拉我下去,睁开眼,只有风在响。”
霍宴尘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从江面收回来,看了他一眼。那一眼沉默,却包含太多东西。他忽然伸手,很轻地搭在沈裕肩上,像是一个压住的动作,又像是在把他从梦境里捞出来。
“放心,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下水了。”
沈裕微微偏头,喉结动了动,没有说话。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也知道霍宴尘一向言出必行。只是,他们面对的这片水域,不是单纯的江流,而是吞噬了太多生命、真相和记忆的深渊。
警戒线另一端,有人喊了声:“开始打捞了!”
两人一齐抬头,望向水面。
江雾未散,阳光尚未完全穿透浓重的云层,可水面已不再安静。打捞队的浮具缓缓向下沉落,带着缆绳和铁钩,像是一只盲目的手,在水底摸索什么。
沈裕看着水面慢慢泛起气泡,心跳微微提速。他不知道这次能否捞上想要的答案,也许是尸体,也许是另一场骗局的开端。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站在这里,一刻不退。
霍宴尘忽然低声说:“如果真的是Y,我们就必须准备好翻出两年前那些档案。”
沈裕的目光紧紧盯着江面:“我已经准备好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江雾愈加浓重,连警戒带都看不太清了。他们站在水汽缠绕的岸边,像是站在时间与命运的交汇点,既不能前进,也无法后退。周围的嘈杂声逐渐远去,只剩水声、风声,还有彼此的心跳,隐隐交错在一起。
这片水,他们来过很多次,办案、追凶、沉默、争执,也一次次在黎明之前,看见彼此眼里的倒影。而每一次靠近,都更像是一次不可逆的沉溺。
越靠近,越觉得熟悉。
因为他们早就在这片江水里,沉了太久太久。
?
重启调查
连续数日,江雾未散。
警方重新启动了关于“嫌疑人Y”的调查,一项几乎被尘封两年的卷宗,再次被一页页揭开。这个代号,像某种缄默的警告,游走于所有案卷之间,不明身份、不明来路,却像一根细线,将数宗无头案悄无声息地连缀起来。谁都说不上来,他到底是真实存在的某个个体,还是被故意制造出的障眼法。
办公室昏暗,风吹得百叶窗咯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的气味与陈年档案夹的霉味,每翻一页,仿佛都搅动起过去未竟的阴影。
沈裕坐在办公桌前,身影被背后的顶灯拉得细长。他身上的制服换下了,穿着一件深灰色高领毛衣,衣领皱褶微微压在喉结上。他没有动,手指压着那叠档案的边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整整三天,他没离开这间办公室超过两个小时。起初,只是回头查阅几份旧档;后来,那些看似无关的线索拼凑成片,像一副剪坏又复原的拼图,渐渐显出模糊却不容忽视的轮廓。他便坐了下来,再未起身。
桌上摊开的是一叠被翻阅得卷边的纸张,文件角落的红色编号已经褪色,标注着“Y案系列关联档案——旧卷”。打印字迹模糊,有的页角甚至还沾着旧时留下的咖啡渍。每一份报告、每一张笔录、每一幅黑白照片,都像是沉默的证人,将尘封的暴力与命案无声陈列。人言可覆,影像不语。那是真实的、不可更改的证据。
沈裕的目光落在一张老旧的照片上。
那是一张监控截帧。画面不清晰,布满雪花点,但画面中央的那个人影清晰可辨:背对镜头,穿着一件剪裁宽大的黑色夹克,帽子扣得很低,几乎遮住脖颈,只露出小半张侧脸。最特别的是夹克右袖,破损处露出一条细微的红线。
这一点,在所有资料里从未被特别提及。
他盯着那条红线看了很久,久到整个画面仿佛在他眼前动了起来,那个模糊的身影从照片里走出,一步步朝他逼近。
“你看过这张照片吗?”他声音沙哑,像是刚从深水中浮起,缓缓将照片递给霍宴尘。
霍宴尘没有立刻接。他站在桌前,目光落在那叠文件上,眉宇间已经显出久违的紧张。他也很清楚,那些资料意味着什么。他不怕翻旧账,但他怕的是旧账里藏着太多当年忽略的——或者说,被人刻意引导去忽略的细节。
他伸手接过那张照片,低头看了半晌。
“这是去年缉毒行动中拍到的嫌疑人照片。”他说,声音依旧平稳,但尾音已经明显下沉,“那个家伙行踪诡秘,身份成谜。行动结束后,这张照片被归入未识别目标档。”
“但我们没注意到这个,”沈裕伸手,指向那一小段红线,“你还记得吗?案发现场地毯上落下的那截红色纱线。之前我们一直以为是受害者衣物残留,但布料成分一直没对上。”
霍宴尘没有说话,只是将照片拿近了些,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审视那红线的走向。照片模糊,细节难辨,但颜色与案发现场的证物确实如出一辙。
“这不是巧合。”沈裕坐直了身体,眼神变得锐利,“我们过去忽略了它,因为我们太习惯认为嫌疑人Y只是个代号,是从一桩桩未破案件里被构建出的虚影。但他是真实存在的,他曾在案发现场出现过,而且不止一次。”
霍宴尘将照片压到桌上,眉头紧锁:“这意味着——”
“意味着嫌疑人Y很可能就在我们身边。”沈裕打断他,语气异常冷静。
“或者,”他顿了顿,眼神微变,“他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没注意。”
话落下,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种低沉的寂静。外头有人走过,脚步声远远传来又远远散去,像是在提醒他们,这个世界并未因某个真相的苏醒而改变节奏。
霍宴尘缓缓抬头,盯着沈裕的眼睛,语气极轻:“你在怀疑谁?”
沈裕没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可以轻易说出口的问题。
这个名字,他们查了两年,却始终查无实据。而如果那个熟悉的身影真的就在他们中间,那么,每一个曾参与调查、接触档案、在案发现场附近出入过的人……都有可能是他。
这是一场被时间打乱的迷局。
他忽然想起两年前,有一次和霍宴尘争论到深夜。那天他们刚从第三起命案现场回来,沈裕坚持“Y”一定存在,而霍宴尘则认为那只是多个案件交叠后的错觉。他们争吵、推理、重构现场,最后谁也没能说服谁。
如今,线索重新浮现,时间像一根逆流的线,将他们重新拉回那条被绕乱的逻辑长河里。
沈裕沉声道:“我不是在怀疑谁,而是想确认一件事——当我们以为自己掌握所有资料时,其实我们只掌握了别人‘想让我们看到的部分’。”
霍宴尘盯着他,沉默片刻,问:“你认为有人故意引导了调查方向?”
沈裕点头:“不止一次。”
他俯身,将那张照片与现场报告并排放在桌上,又从档案里抽出一张看似无关的布料分析报告。他一页页翻阅,每一处笔迹、编号、备注都被他的视线筛查,不放过任何一个标点符号。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红线’——不只是衣物的碎片。”他说,眼中浮现某种隐约的警觉,“它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挑衅。”
霍宴尘站在他身后,沉声道:“他在试图告诉我们:他来过。他一直在看着我们。”
沈裕缓缓合上那份档案。
“而我们,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屋内灯光忽然闪了两下,随后恢复正常。窗外风更急了,江边灯塔的光若隐若现,像一只始终注视着暗影的眼。
重新调查的第一天,还未结束。
可沈裕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已经不再只是追捕一个嫌疑人,而是被卷入一个更深的谜团——一个从过去延续至今,仍未被真正揭开的真相。而那条红线,就像埋在所有案件背后的一根倒刺,不拔出来,他们永远无法真正结束。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很轻,却带着毫不动摇的坚定:
“从今天起,不管他是谁,不管他藏得多深,我都要把他找出来。”
霍宴尘望着他,没有应声。
他只是伸手,将那张照片重新摆正,压平边角,一字一字地读出照片下的时间戳。
“06-08,凌晨四点五十一分。”
沈裕微微一震:“案发时间,是凌晨四点四十三。”
“他不是在离开。”霍宴尘看向他,目光如寒江冬夜,“他是在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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