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牧野抱回别墅，仔细清理、上药，乃至之后带着一种近乎惩戒意味的“疼爱”之后，洛汀哑在第二天清晨醒来时，感到的是一种彻骨的疲惫与空洞。
身体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脚底的伤口也被妥善处理，包裹在柔软的敷料里，仿佛昨夜那场赤足的、狼狈的逃亡只是一场幻梦。牧野没有斥责，没有进一步的惩罚，甚至在她清晨睁开眼时，他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床边，用那种她越来越看不懂的、混合着审视与一丝奇异满足感的眼神看着她。
“醒了？”他语气平淡，伸手拂开她颊边的发丝，“脚还疼吗？”
洛汀哑摇了摇头，避开他的触碰，蜷缩着看向窗外。天色是灰蒙蒙的，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牧野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避。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与她一同望向外面被精心打理过、却依旧显得虚假的庭院。
“哑哑，”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你可以跑。”
洛汀哑猛地转头看他，心脏不受控制地一缩。
牧野没有回头，背影挺拔而冷漠，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你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离开这栋房子，跑到任何你觉得安全的地方。”
他顿了顿，终于侧过脸，那双克莱因蓝的眼睛在灰白的光线下，泛着非人的、冰冷的光泽。
“但我永远会找到你。”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笃定的弧度，“无论你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你属于这里，属于我。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
他的话像冰冷的锁链，缠绕上她的脖颈，不是通过暴力，而是通过一种令人绝望的、对事实的宣告。她想起昨天凌玥检察官那冷漠的一瞥，想起外面世界的空旷与无情。是啊，他能找到她，而外面，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攥住了她。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沉默不语。这种沉默，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是一种认命般的僵持。
牧野似乎很满意她此刻的状态。他没有再逼迫，只是留下了一句“今天你可以自由在别墅内活动”，便离开了卧室。
自由活动？多么讽刺的赏赐。
洛汀哑在窗边坐了整整一个上午。阳光逐渐驱散了晨雾，将庭院镀上一层虚假的金边。她看着那些被固定生长路径的植物，看着远处高高的、通电的栅栏，感觉自己就像这牢笼里一件被暂时允许移动位置的摆设。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如果昨天……如果昨天她跑得再远一点呢？不是茫然地走回来，而是拼命地往前跑，穿过那片树林，会不会就有不一样的路？会不会就能遇到真正能帮她的人？
但这个念头只闪烁了一瞬，就被更深的疲惫压了下去。为什么要自己走回来？她累得连这个问题都不愿去细想了。身体累，心更累。
她又想起那对“父母”克隆体。牧野当时的解释是“只是想让你开心”。现在想来，多么可笑。他根本不懂什么是“开心”，他只是在执行想当然的关爱，一旦结果不符合预期，就会像处理垃圾一样销毁。她竟然还曾对这样的存在抱有过一丝可悲的幻想，以为他能被改变？现在看来，他和他所处的这个世界一样，早已无可救药。
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鲜艳的色彩闯入了她死寂的视野。
一个红色的氢气球。
它晃晃悠悠地，从别墅栅栏外的林荫小道的方向升起，像一滴血，滴入了这片灰败的风景画。紧接着，是第二个，蓝色的，然后是黄色的，绿色的……一串五彩斑斓的气球，被一个身影牵着，正沿着别墅外围那条几乎无人经过的私家道路，慢慢走来。
牵着气球的是一个……小女孩？
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对方穿着一条略显陈旧的、颜色鲜亮的裙子，个子矮小，头发似乎是灰色的，梳着乖巧的样式。
会是谁？迷路的孩子？附近的居民？不，这片区域是私人领地，寻常人根本不会靠近。
一个荒谬而微弱的希望火苗，倏地在洛汀哑心中点燃。
万一呢？万一是机会呢？
她几乎是跳了起来，心脏狂跳。她冲到书桌前，慌乱地寻找纸笔。牧野允许她“自由活动”，房间里自然备有这些。她颤抖着手，撕下一小角纸片，用最快的速度写下：
【救命！被囚禁在山顶别墅！牧野！报警！】
字迹潦草，却凝聚了她全部的希望。她将纸片紧紧攥在手心，那股力量几乎要将指甲掐进肉里。
初代印记带来的噩梦，黑色海水的低语，与此刻这荒诞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斯德哥尔摩的依赖让她对牧野产生扭曲的眷恋，但求生本能和对未知的恐惧，又驱使她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下楼。别墅里很安静，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沉默的克隆体佣人在远处做着清洁，她们对她视若无睹。牧野似乎不在楼下。
她尽量自然地走向通往庭院的后门。门没有锁。她推开门，赤脚踩在微凉的草地上，朝着栅栏的方向快步走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看清那个牵气球的小女孩。
她看起来大约十一二岁，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亮黄色连衣裙，灰色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两个小辫子。她脸上……戴着一个简单的、画着夸张笑脸的白色面具。
那面具朴素得诡异，嘴角咧开到不自然的弧度，空白的眼眶后面，似乎有视线投来。
洛汀哑的心跳得更快了。这装扮太不寻常了。
小女孩似乎也看到了她，停下了脚步，就站在离金属栅栏几米远的地方。她仰着头，隔着栅栏和一段距离，看着洛汀哑。
洛汀哑左右张望，确认附近没有牧野或其他克隆体的身影。她鼓起勇气，快步走到栅栏边，隔着冰冷的金属栏杆，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对那个小女孩说：“小妹妹，你……你能帮帮我吗？”
她将攥得有些汗湿的纸团，从栏杆的缝隙中快速递了出去。“把这个，交给警察！或者……随便哪个大人！求求你！”
戴着笑脸面具的小女孩，安静地看着她，没有动，也没有说话。那空洞的笑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就在洛汀哑感到一阵寒意，想要再次催促时，小女孩忽然抬起没有牵气球的那只手，接过了那个皱巴巴的纸团。
洛汀哑心中刚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却见小女孩的手指异常灵巧地动作起来，几下就将纸团拆开、抚平，然后又快速折叠、翻转。片刻功夫，那张写着求救信息的纸条，竟然在她手中变成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带着皱痕的纸兔子。
小女孩捏着那只纸兔子，又将它从栏杆的缝隙中，轻轻地、准确地，塞回了洛汀哑僵硬的手里。
然后，她用清脆的、带着孩童特有腔调的声音，对着不知何时靠在门口的牧野说道：
“大哥哥，要买气球吗？很便宜的哦！”她晃了晃手中那串色彩斑斓的气球，笑脸面具直勾勾地“看”向牧野。
牧野已经走到了洛汀哑身边，他的目光先是在地上那个小小的纸团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洛汀哑苍白失措的脸上，最后，才转向栅栏外那个诡异的小女孩。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微冷。
“不需要。”他淡淡地拒绝，语气不容置疑，“这里是私人区域，请你离开。”
小女孩似乎有些失望，歪了歪头，笑脸面具依旧对着他们。“真的不要吗？我的气球，可以飞到很高的地方哦。”她的声音天真无邪，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离开。”牧野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上了警告的意味。
小女孩似乎被吓到了，往后缩了缩，小声嘟囔了一句“好吧”，然后牵着她那串过分鲜艳的气球，转身，一步一跳地沿着来路离开了，那欢快的步伐与她刚才诡异的行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道的拐角，牧野才收回目光。他弯腰，捡起了草地上那个有些皱巴的纸兔子，看也没看，就用指尖轻轻一捻，纸团化为了细碎的纸屑，随风飘散。
他看向洛汀哑，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看透一切的怜悯，以及一丝隐藏得很好的、玩味的兴致。
“一个推销气球的。”他轻描淡写地为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下了定论，伸手揽住洛汀哑僵硬冰冷的肩膀，带着她往别墅里走，“虽然有点诡异，不是吗？穿成那样，跑到这种地方来。”
他的手掌温暖，却让洛汀哑感到刺骨的寒冷。
她没有反抗，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回走。脑海中，只剩下那张空洞的笑脸面具，和那句轻飘飘的“真的不要吗？我的气球，可以飞到很高的地方哦”。
那真的……只是一个推销气球的、行为怪异的小女孩吗？
为什么她推回了那个纸团？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牧野的平静，更让她感到恐惧。他似乎完全不认为那个小女孩构成任何威胁，或者说，他笃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回到别墅温暖的室内，洛汀哑却觉得比在外面时更冷。她看着牧野平静的侧脸，看着窗外恢复寂静的景色，那个鲜红的气球影像，却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这一次，她连求救的举动，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徒劳。而那个突然出现又消失的“笑脸”，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更深、更诡异的不安波纹。
囚禁她的，似乎不仅仅是牧野和这栋别墅。还有某些她无法理解、无处不在的……东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