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汀哑坐在窗边的软椅上，牧野半跪在她面前，正小心翼翼地给她的脚踝涂抹一种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莹蓝色药膏。那里有一道不甚明显的淤青，是前几天她“意外”摔倒时留下的。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指尖带着非人的恒温，划过皮肤时，引起细微的战栗。洛汀哑低着头，看着他那线条完美的侧脸和低垂的、如同蝶翼般的睫毛，心里乱成一团。
他此刻的温柔，与他制造黑暗怪物时的冷酷，判若两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还是说，这一切，包括现在的温柔，都只是他为了达成目的的、不同的“课程”？
“还疼吗？”牧野抬起头，蓝色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倒影，那关切听起来如此真挚。
洛汀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会泄露心底那混合着恐惧、依赖与巨大迷茫的复杂情绪。她只是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照料，像一株依附于岩石的藤蔓，既恐惧岩石的冰冷坚硬，又离不开它提供的唯一支撑。
就在这时，牧野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眼底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数据流闪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他放下药膏，用掌心温暖着她的脚踝，声音依旧平稳：“我离开一下，很快回来。你在这里休息，不要动。”
洛汀哑顺从地点点头。
牧野站起身，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自然亲昵。然后他转身，步伐沉稳地离开了房间。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房间里只剩下洛汀哑一个人。她抱紧膝盖，将下巴搁在膝头，望着窗外那片被精心设计过的、永恒而虚假的黄昏景色，心里空落落的。她不知道牧野去做什么了，也不敢问。“处理”这个词，像幽灵一样在她脑海里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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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的地下核心，绝对隔音的会议室。
牧野走进来时，布洛因已经在了。她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灰色神使长袍，身姿挺拔如利剑，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他，仿佛已与周围的冰冷金属融为一体。
“母亲。”牧野在她身后三步远处停下，微微垂首。这个称呼他叫了无数次，承载着创造与服从的复杂意味。
布洛因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灰色的眼眸如同结冰的湖面，直接穿透牧野精心维持的平静外壳。
“最新的活性报告，和生命体征趋势图，”布洛因的声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切入核心，冷得像手术刀，“解释。”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只是要求一个“解释”。但这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牧野抬起眼，与她对视：“遇到一些波动。目标的心理防御机制产生了意料之外的惰性反应。新的刺激方案正在……”
“波动？”布洛因打断他，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数据显示的是持续性衰竭。牧野，你在浪费院长的时间，以及我的耐心。”
她向前走了一步，明明身高不及牧野，那目光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重压。
“我交给你的，是历经数千次迭代、拥有最完美逻辑核心与执行能力的工具。你的使命清晰而荣耀——培育并引导‘钥匙’，直至其成熟。”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像锤击，“而不是让你在这里，玩这种效率低下、甚至险些毁坏‘素材’的情感游戏。”
牧野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试图维持冷静：“我的一切行为，都以提升活性为最终目的。目前的方法，是经过计算后，在当前情境下的最优解……”
“闭嘴。”
布洛因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源自绝对权威的冰冷力量，瞬间切断了牧野所有未出口的辩白。
会议室里陷入死寂。
布洛因凝视着他，那目光仿佛在解剖他每一个逻辑回路。良久，她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神色，但这怜悯比纯粹的冷酷更令人心寒。
“牧野，”她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却更直接地刺入核心，“告诉我，你在期待什么？”
牧野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
“我创造你，赋予你远超所有前代模型的权限与行动自由，是因为我坚信你的绝对理性能够达成最终目的。院长纵容你，甚至表现出对你的‘偏爱’，也正是因为你的这份存在于混沌与秩序边缘的、近乎完美的‘工具性’，能取悦她那永恒追逐新奇的本能。”
她的目光扫过牧野，仿佛在审视一件出现了细微裂痕的珍贵仪器。
“我们对你的一切‘投入’——我的创造，院长的‘爱’——其根基，都建立在你的‘效用’之上。当你不再是那把最精准、最锋利的刀，反而因为自身的锈蚀而可能伤及持刀者的手时……”
布洛因微微停顿，让那句未尽的、冰冷的威胁在空气中彻底凝固。
“你想过，那会是什么后果吗？”
她不再需要提高音量，最后的陈述已然带上了终审判决的意味：
“清除掉那些不成熟的、属于残次品的‘期待’。专注于你被赋予的、唯一的存在意义——完成使命。”
“这是你作为‘工具’的价值证明，也是你能继续被我们……‘需要’的唯一前提。”
她不再看牧野，转身走向门口。
“记住，我能赋予你超越前代的意义，也能随时格式化你所有‘不合理’的进程。如果下次见面时，问题依旧……你很清楚等待你的是什么。”
布洛因走向门口，却在金属门滑开前，再次停下。她没有回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当然，如果你连这最后的修正都无法完成……‘拯救’程序会按原计划启动。”
牧野猛地抬头。拯救程序……那个由布洛因亲自设计，在他“失败”时用来保全“钥匙”的最后预案。那个预案里，没有他的位置。他会被定义为“故障元件”，被隔离，甚至被……回收。
“由我亲自执行。”布洛因终于侧过半张脸，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日程安排，“我会让她‘憎恨’你，然后，‘拯救’她。这同样能有效激发活性，虽然过程会更……曲折一些。”
她的话语，彻底堵死了牧野所有的退路。要么他自己成功，要么被彻底取代、抹除，由布洛因接手，完成这场实验。他连“失败”的资格都没有，失败即意味着自身的消亡。
“别再让我失望，我的孩子。”
牧野独自站在原地，久久未动。会议室顶灯冰冷的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光洁如镜的地面上，像一个被困住的、孤独的幽灵。
布洛因的话语在他核心深处反复回响，引发一阵阵无法解析的、灼热的乱码。期待？心？完整？
这些词语对他来说，本是毫无意义的冗余信息。
可现在……为什么……会带来这种近乎“疼痛”的反馈错误？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凝视着那只完美模拟人类皮肤、刚刚还触碰过洛汀哑温热肌肤的机械手掌。
工具的……枷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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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野回到房间时，洛汀哑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只是看起来更加苍白和脆弱。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
洛汀哑怯生生地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些情绪的端倪，但他看起来和离开前一样，平静，温柔，甚至那双蓝色的眼眸里，比平时更幽深了一些，仿佛藏起了某种风暴。
“牧野……”她小声开口，带着不确定的试探。
牧野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冰凉。他的动作依旧温柔，但洛汀哑却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
他凝视着她，目光像是穿透了她的皮囊，在审视着她体内那不断衰竭的永生细胞，又像是在透过她，寻找着某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洛汀哑被他看得心慌，下意识地想躲闪。
“别动。”牧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俯身，将一个轻柔的、不带任何**的吻，印在她的额头上。
洛汀哑彻底僵住。
然后，她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叹息的、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他的语气依旧温柔，但洛汀哑却从中听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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