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课结束后的六班,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后反而更加紧实的沙堡。表面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内里却沉淀下了一些沉重而坚硬的东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和一种被压抑的、亟待释放的能量。
演出,成了所有人目光聚焦的唯一出口。
最后两天的排练,气氛近乎凝练。没有人再嬉笑打闹,甚至连“四角洲”都收敛了平日的抽象,变得异常专注。左叶敲击鼓点的力道更加精准,仿佛要将所有憋屈和决心都砸进节奏里;司淮霖的吉他扫弦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专注,仿佛琴弦上缠绕着她所有的沉默与反击;悸满羽的声音依旧空灵,却注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那是一种被信任、被需要、被集体荣誉感点燃的微弱却坚定的火焰。
刘文作为总指挥,跑前跑后,协调着每一个细节,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忐忑或委屈,只剩下一种背水一战的沉着。许薇烊和李煦负责后勤和气氛调动,确保每个人都能以最佳状态投入。李铭和赵范等人则成了最忠实的观众和“保镖”,隔绝一切可能的外界干扰,尽管隔壁五班偶尔投来的目光依旧复杂,但再也无人敢当面挑衅。
华黎芳来过排练室几次,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看一会儿,偶尔指出一两个无关紧要的小问题,或者轻轻放下一袋润喉糖或几瓶矿泉水。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而强大的支撑。她那句“我以我的人格和教历担保”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护住了这群少年摇摇欲坠的舞台,也让他们更加清楚肩上的重量。
演出前夜,晚自习破例取消,留给各班做最后准备。六班的众人没有回家,自发地聚集在“蓝调”网吧那间熟悉的休息室里,进行最后一次全员合练。
奇鸢斜靠在门框上,看着里面这群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少年少女。没有了平时的吵嚷,只有乐器调试的细微声响和低声的交流。他红色的碎发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沉静,指尖夹着的烟久久没有吸一口。他看到司淮霖低着头,极其认真地擦拭着吉他的琴颈,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看到悸满羽安静地坐在角落,默默地看着歌词稿,嘴唇无声地翕动;看到左叶一遍遍重复着某个复杂的鼓点衔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啧,”奇鸢轻轻咂了下舌,把烟摁灭,难得没有出言调侃,只是转身从柜台拿了一打冰镇汽水,默默放在了房间门口。
当所有乐器、人声再次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当那首承载了太多情绪的歌曲最后一次在狭小空间里回荡时,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一种混合着疲惫、亢奋、紧张和隐隐期待的情绪在空气中无声地传递。他们知道,他们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最好。
“明天,”刘文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每一张熟悉的脸庞,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却异常坚定,“什么都不用想,就像我们刚刚这样,把我们想表达的,唱出来,弹出来,打出来!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华姐。”
没有豪言壮语,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所有人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离开网吧时,夜色已深。海风带着巨大的凉意,吹散了连日来的闷热与浮躁。司淮霖和悸满羽并肩走在回老小区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只有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回响。
经过那个废弃花坛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借着远处路灯微弱的光,她们看到“吉他”蜷缩在它那个已经不再那么崭新的窝里,听到动静,它警惕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了闪,认出是她们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咪呜”,然后又安心地趴了回去。
这个小生命的存在,像是一个温柔的锚点,提醒着她们在喧嚣与争斗之外,还有这样一片需要安静守护的角落。
“明天……”悸满羽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司淮霖应了一声,她的目光从猫窝收回,望向漆黑一片、只能听到涛声的大海方向,“正常发挥就行。”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笃定。
她们没有立刻回家,而是默契地走上了通往顶楼天台的、那道狭窄而昏暗的楼梯。天台很空旷,没有围栏,只有粗糙的水泥边缘。夜风在这里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吹得她们的衣袂猎猎作响,也带来了更清晰、更磅礴的海浪声。
远处,小镇的灯火零星散布,更远处,是吞噬了一切光线的、无垠的黑暗,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司淮霖走到天台边缘,找了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坐下,将吉他抱在怀里,却没有弹奏,只是任由海风拂过琴弦,带起一阵细微的、自然的嗡鸣。悸满羽在她身边坐下,抱紧膝盖,感受着风的力度。
“有点像……”悸满羽忽然轻声说,“像我们第一次在这个阳台聊天的那天晚上。”
司淮霖侧头看了她一眼,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嗯。不过那天你哭得像只被雨淋透的猫。”
悸满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里却因为这句带着亲昵的调侃而泛起暖意。“那时候……觉得全世界都抛弃我了。”
“现在呢?”司淮霖的声音混在风里,有些模糊。
悸满羽抬起头,望向司淮霖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的轮廓,很认真地说:“现在……好像抓住了一点什么。”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抓住了声音,抓住了……你们。”
司淮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拨动了一下吉他的低音弦,发出一个沉重而悠长的音符,融入了海浪声中。“这个世界很糟糕,”她忽然说,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公平,充满恶意……就像傅政那种人,就像……我小时候经历的那些破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琴弦上滑动,“但是……”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但是总还有一些东西,是值得的。”
比如音乐,比如朋友,比如此刻并肩坐在天台吹风的感觉,比如楼下那只逐渐放下戒备的流浪猫,比如华姐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
她没有明说,但悸满羽听懂了。她看着司淮霖被风吹乱的短发,看着她握住吉他的、带着薄茧的手指,心里那片荒芜之地,仿佛被注入了温热的泉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生长,变得柔软而坚韧。
“司淮霖,”悸满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以后……无论你去哪里弹吉他,无论我以后在哪里学医,我们……都会是朋友的,对吧?”
海风呼啸着掠过天台,将她的声音吹散了些许。
司淮霖拨动琴弦的手指停了下来。她转过头,在浓稠的夜色里,准确地捕捉到了悸满羽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和迷茫,只剩下清澈的、纯粹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许久,司淮霖才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只是一个简单的音节,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悸满羽的心湖里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她知道,对于司淮霖而言,这近乎是一个承诺。
那一晚,她们在天台坐了很久。没有太多的对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风声、浪声,以及偶尔从司淮霖指尖流淌出的、不成调的、即兴的旋律碎片。那些音符像是未完成的诗篇,散落在海盐味的夜风里,带着青春的涩意,也带着对明日未知的、孤注一掷的憧憬。
直到夜深露重,两人才一前一后,沉默地回到那个小小的、亮着温暖灯光的房间。明天,太阳升起之时,就是检验一切的时刻。而今夜,在这临海的小小角落里,两颗曾经孤独的心脏,因为共同的战斗、无声的陪伴和那个轻如鸿毛却又重如泰山的承诺,靠得无比之近。
夜色温柔,包容了所有的不安与期待。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正等待着在明天的舞台上,奏响最热烈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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