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离到的时候,郑教授在修复古物。
古墓出土的古画,古籍,有一段文字记载斑驳,需要重新换绢。绢本好解决,府库现在就有相似质地的白绢,但字体模糊,如果无法确认内容,就得空着。
郑教授不愿意它有所缺损,四处联系人进行商讨。
江晚离呢?
她正坐在小板凳上做卷子。
二小姐自及笄过后便再无被夫子挑来问话的经历,如今也是梦回学堂了。
白纸上零星几道题,江晚离还不大能用硬笔,连选择题的字母都写得歪歪扭扭。
郑教授忙完,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字虽难看,但这论述,郑教授神色一凝,怎么看,都像是策论。
“丫头,你这……师从谁门下?”郑教授忽然想起,他祖上传下来的状元文书,那之中的精辟思想,与这小丫头写的,十分相像。
“以父为师。”江晚离没有一点来到异世的自觉,她也并不打算隐藏身份。
“你的父亲?”郑教授回想着姓“江”的大师:“是江疾先生吗?”
“家父江宣泽。”江晚离说:“我也有其他老师。”
郑教授下意识想到的是定远侯江宣泽,随即又笑自己是研究历史着魔了。
他很想拜会一下她的父亲:“那你父亲可有时间?”
“他……很早就过世了。”她的声音低落:“为国捐躯,战死沙场。”
原来是烈士!郑教授心下肃然起敬,他问:“小姑娘,愿意跟着我做研究吗?”他看得出,这是个好苗子。
西城又出了新墓,他想破例让她参与进来。
“多谢您的厚爱。但我志不在此。”江晚离现在应是处在迷茫的阶段。
找到办法回去?可她是死了的,就算侥幸回去,怕是还要占据他人的躯体;可若是待在这儿随遇而安,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
“行吧。”郑教授并不强求,他带江晚离来到铺展着古画的桌前,问:“这幅画,有想法吗?”
江晚离观察了一会儿,脑袋上缓缓打出了一个问号,这不是她给淮南王妃画的《踏青图》吗?
“这,是出自哪座古墓?”她自己设定了许多种情况,比如说流传后世,比如说不慎丢失,比如说……
“淮南王妃徐氏墓。”郑教授讲起来也是滔滔不绝:“周朝夫妇大多双人合葬,但徐氏墓是单人,墓室随葬品丰富,金银首饰,玉雕应有尽有。”
江晚离点头,徐氏心中难有情爱,嫁入王府也只求握着府中执馈,任由那淮南王与妾室胡闹,她能这般,江晚离完全不意外。
据说徐氏婚后,一衣一食皆是用自己嫁妆,就连喝的水,也是娘家提前派人打的井。
那年徐氏攒局,她在宴会兴起,当场扬笔画了这《踏青图》。
江晚离回想着当日赴宴的夫人小姐,那画上缺损的一块,正是徐氏。
“这缺的,是宴会的主人。淮南王妃。”江晚离指尖虚点,说:“霓裳羽衣,王妃最爱的样式。”
此衣非舞衣,而是上京城绣娘们的噩梦。此衣采用织锦为底,绣着祥云瑞鹤,领口点着红梅。外罩羽纱,珠奴进奉的特地缀在衣衫上的东珠,约莫用到两百颗,绘成孔雀的图案。此等极尽奢华之物,上京除了徐氏有大手笔,没人能担得起它。
郑教授叹了口气,纠正她:“坐在主位上的是徐氏,而且史书载,王妃节俭,怎么会穿得如此张扬?”
那一刻,江晚离想直接告诉他“我画的,还记不得人了?”她能理解宴主坐主位,可“节俭”也是能和徐氏沾上边的词?
“教授。”她说:“大周民风再开放,再亲民,那也得讲尊卑吧?”
坐在主位的人举着团扇,锦面掩干扇下,面容经岁月磨蚀已是模糊。她说得有理有据:“这位贵客衣着上是凤,钗环也是“凤冠”样式。依大周法,此等饰象,只有皇室之人才能使用。淮南王是异姓王,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属于宗亲范畴。若王妃着凤衣,那便是僭越,大不敬,是要诛九族的。”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郑教授思索了一下:“我把你拉进一个群里,你加一下我。”
他递出了二维码。
江晚离不会操作,把手机给了郑教授。
郑教授看着她唯一的联系人,头像全黑,“岑先生”三个字砸得他头晕眼花:“岑晏?你是江家的?”
“你爸不是江懿行吗?江宣泽,江宣泽……”郑教授自语:“总不能真是定远侯吧?”
江晚离没反驳。
她没反驳!郑教授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
江晚离适时扶了他一下,却被他紧抓着手:“你,你是……”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大周定远侯府二小姐,江晚离。”
江晚离低声说:“实不相瞒,我是突然到这里来的。您见多识广,又深研史学。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回去?”
郑教授突然想到了什么,老眼中迸发出光彩,他问:“你是不是学过前朝史,始元年间的大事你又知道多少?”
周朝历史多有遗失,人物事件也记载不全。
郑教授看着江晚离,像一头饿昏的狼看着待宰的羔羊。
“我知道。但是,教授,我不属于这里。”江晚离说:“此事确是令人难以置信,请教授信我。”
郑教授才没空想那么多。如果早些年有人在他面前说自己是穿越的,他肯定大骂对方小说看多了,然后派保安把人清出去。
但出土的墓葬越来越奇葩,甚至于,有些完全是现代器具的翻版,上面下了死命令,不允许对外透露,话虽如此,他们心里都有数了。
岑晏每天要跟进江晚离的治疗理程。
江晚离抱着一摞文件夹,郑教授絮叨地说着话。他心下宽慰,松了口气,看来她还是愿意跟人交流的。
“岑先生。”江晚离在他面前站定:“抱歉,让您久等了。”
“没有,我刚下课。”岑晏自觉接过文件夹,说:“你的饭卡还没办,这几天先跟我一起。”
他和江晚离并肩走着,不经意地问:“你好像,对大周很熟悉?”
方才郑教授给他发信息,说要让她参与进修史研究组。一旦提议通过,她会是这个小组里年龄里最小的人。
“岑先生,你在试探我吗?”江晚离看着岑晏一怔,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样,她很想笑。虽然这有些失礼了。
她神情庄重,收起了笑意:“我是江晚离,但也不完全算是江晚离。”她是定远侯府的江晚离,不是现世的江晚离。
“岑先生,您这些时日对我的迁就,照顾。我始终记在心中,待来日……”江晚离的话戛然而止,盯着岑晏。
岑晏收回手,她的发丝软软的,心也是。
他说:“行了,别一天天把恩,过挂在嘴边。照辈份你还得叫我一声哥哥,不用把这些放在心里,对你好,是因为你于我们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不要把它当成负担。”
“我……”江晚离想说什么,但餐厅到了。
“走吧,带你吃好吃的。”他先往里走,又添了句:“晚晚跟上。”
晚晚,还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
“哦,好的。”江晚离快步跟上,推门进入的一刹那,她猛然回头,背后空无一人。但她不会感知错,一直有人在跟着她。
半小时后,江晚离趴在桌上,看岑晏把所有口味的小蛋糕放在打包盒里。二小姐从出生起没吃过这么香的饭,恨不能把厨师挖回家。
岑晏给她喂了几粒助消化的药:“乖,你现在要少吃重油的饭菜,等你身体调养地差不多了,让家里阿姨天天给你做行吗?”话虽说着,动作一点没含糊,他同时在心里给赵家又记了一罪。
“走吧。”岑晏拉起江晚离,活像是刚送女儿出门的老父亲:“大教室里人杂,范施的小侄女儿情况跟你差不多,愿意和她交个朋友吗?”
江晚离点头。
他又说:“尽量别和同学起冲突,但再遇上秦琦那样的,不要让自己吃亏。更不要受伤,就算闯了祸,也不用慌。我不是给你电话了吗?联系我,要若你没错,咱们要讨回公道;若你错了,天下的事我给你担着。”
“岑先生,我不是不懂事的小孩。”江晚离说起秦琦,有些莫名心虚:“是赵原初挑拨她来找我麻烦的,所以我……你都看见了?”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
“范施说的。”岑晏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他说你能自己解决,让我不要瞎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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