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出人命了!”一个经过的小厮惊呼声未落,拿在手上的托盘连同瓷碟上的清蒸鲥鱼一并掉下,后头跟着的小厮见到橘儿尸体,也都跟着停下大叫起来。无妄见事情闹大,赶紧站起身躲到院子角落处,免得被月光照清楚面容。斐慈将无妄挡在身后护着,不愿被人发现发抖的无妄。
厅内人见到外面出了事,一个个都停箸迈出厅门看看怎么回事。
众宾客悄悄议论:“英雄大会本就只是给大家交流江湖消息,切磋武艺之用,不过……这宴会也不是第一次闹出人命。““那少侠是哪门的弟子?衣着打扮不像是凌霄人,看起来很是面生。”“庄主怎么还不出来主持公道?”“稍安勿躁,各门派的掌门会出来解决这事的。”
“来人,快把那杀人凶手抓起来。”人众之中有人喊了一声。
众侠皆自觉让出一条道来,可说话的人却依旧只闻其声不见其影。无妄四处寻觅,这才发现说话的是一个高约四尺的男子。他矮得异于常人,方才被密密麻麻的人头都遮住了。
只见他身穿锦袍,手持一把比他整个人还高的乌铁偃月刀——那刀柄粗如儿臂,刀背则铸有九枚倒钩,刀头厚重如门板,刃口却薄如蝉翼,一看就是极品兵器。无妄虽哀痛得头脑发昏,可还是依稀辨别出来,这喊着要把自己抓起来的人,应就是自己要找的陶铮陶宗主。
斐慈仔细观察前来凑热闹的宾客,当中又几许人和无妄有相似的症状——皆涕泪纵横,双目红肿,偶有几声咳嗽。虽说来参加英雄大会的少说有上千人,就算他们来之前已经感染了风寒,症状也不应和无妄如此相同。
斐慈又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橘儿,他也是双目红肿,鼻孔和眼角皆挂着几滴涕泪,他的情况较为严重,颈部和手上甚至有一些红色的癣疹。如果没有猜错,这应该是那奇怪的山椿花惹的祸。
“且慢——”斐慈手握御剑挡在陶铮派来的弟子面前。陶铮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做兵器的,他一眼就看出斐慈手持的黑剑并非寻常之物。陶铮心想道:“这人万万不可随意得罪,容老夫观察片刻再说。”
陶铮急忙拦下门徒,指着橘儿尸体低沉道:“那公子有何高见?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在院子里有徐家的家丁可以作证,这位小少年就是那位少侠所杀。”
无妄本就因自己错手杀害小师弟橘儿悲痛不已,如今再被陶铮如此指责,被山椿花惹得难受的喉咙又再度瘙痒起来,忍不住狂咳几声。斐慈心里担心无妄会像橘儿那般吐血,赶紧退到角落为无妄抚背,但手中剑依旧挡在身前。
有几个和橘儿衣着相同的千机堂弟子匆匆赶到现在,气冲冲拿着飞镖怒道:“你们是谁?和我高师弟有什么仇有什么怨,竟要取他性命?!!!”
丹枫几人听见厅外出了事,顾不上要找陶铮,一个个都冲了出来。他们见殿下被围着,直接翻身飞到斐慈面前,将斐慈保护起来,异口同声道:“退下!不得无礼!”
斐慈推开拦在身前的丹枫和夕岚,缓缓道:“今日英雄盛会,本以武会友,本公子无意惊扰诸位雅兴。然方才陶宗主以及千机堂各位少侠所论——‘贤弟杀人’之事……恐是一场误会。依本公子所见,此事另有隐情。毕竟人命关天,岂可妄断?此事应当彻查分明,切勿肆意轻断。”
陶铮闻言登时面露凶相:“小兄台,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怎知老夫的身份?”千机堂的弟子也跟着叱道:“你们究竟是谁?为何说此事另有隐情?”
一宾客拔剑叫嚷道:“你是谁?快自报家门!你说话文绉绉的,不会是官府的人吧?”另一宾客帮忙说道:“那公子穿的是北域的游牧民族服饰,不仅生得高大,面上又不似我们中原人那样白皙,一看就是风吹日晒的铜皮汉子……依在下愚见,他不是本地人……”“他说话字正腔圆的,口音像是凌安那边的人。”……宾客们你一句我一句,一时又吵闹起来。
“安静——请听本公子细说。”斐慈屈膝半蹲,御剑撑在身侧,拔出腰间折扇轻挑拨开死者衣襟,从容检查橘儿身上红疹。他开口道:“这位小少年尸身双目赤肿,涕泪交加,颈生红疹,且观今日与会宾客,多有相似之症。依本公子之见,庄门那丛赤色山椿花恐有蹊跷之处,若习武者妄动真气,则会气血激毒,顷刻毙命!本公子认为,杀人者……另有他人。“说到结尾处,斐慈甩袖起身,剑指院中几位不停打着喷嚏的看客,几个看客被斐慈这样一说,皆面面相觑,脸吓得煞白。
千机堂一位少侠握紧拳头喊道:“胡说!世间上怎会有这样的奇花?“
陶铮嘴角带笑,吐气叫嚷纵跃,挥着偃月刀直逼角落处的斐慈与无妄,“依老夫之见,你们才多有蹊跷之处。不仅不自报家门,还知晓老夫身份……说!你们找老夫究竟所为何事?”
无妄虽心有哀意,可也清楚现在不是回避的时候。“慈哥哥,我来应战便好!”他侧身飞跃,潇洒掠过身前斐慈与丹枫,拔剑迎击,院中一时金光闪动,呼声四起。
一宾客鼓掌笑道:“那位身着毛袄的少侠剑法竟如此了得,一时风驰霆击,一时又翰逸神飞……轻功也灵巧无双,实在妙也,妙也……“另一位宾客惊讶道:“那位少侠如此面生,莫非是北域来的高人?看来躺在地上那位小子只是技艺不精!在江湖上比武丢了小命,倒也是常见的事儿。若我有机会,我也愿意死在那高人的剑下。“靠在柱子上的宾客懒懒道:“那小少年身上并无剑伤,看起来确实不是被人所杀……可毒花一说,是不是有些胡诌八扯了?”
陶铮虽来自武器世家,臂力无穷,可要说到武艺,绝对连无妄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无妄为了隐藏身份,只用了两成功力。他一边退一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说道:“陶前辈,在下乃羽弓阁弟子何知秋。昔日因醉情山水,曾离阁远游。今日重返凌霄,赴此英雄大会,只为寻访恩师公孙先生,以尽弟子之礼。晚辈绝无歹意,之所以识得前辈身份……实因有要事相求。陶宗主,你我可否暂歇刀兵,容晚辈借一步说话?“
“何知秋?”陶铮听见无妄的解释,面上怒意更甚,挥刀纵前飞扑。
“前辈——”无妄不知陶铮为何听完自己的解释竟然气得更加厉害,看来桦娘之前说陶宗主脾气古怪,确实如此。
无妄连连后退,直到身后一点退路也没有了,只能一跃躲到高墙之上,取箭拉弓道:“前辈!我真的是羽弓阁的弟子!”
陶铮仔细观察无妄拉弓的指法,连连点头道:“你——果真是羽弓阁的人……不过,你不是知秋!你到底是谁?”
无妄听见陶铮相信自己,这才气喘吁吁放下弓箭,面带善意解释道:“晚辈、晚辈有一事相求,不如……我们移步一叙?”
陶铮见无妄笑脸盈盈,忽地骂道:“泼小儿!你有话便说!有什么屁话是不能现在说的?“
西岑听到陶铮口出狂言,竟敢这样辱骂无妄,心火噌地一下冒了起来,顾不上斗武理应一对一的江湖规则,猛地拔剑骂道:“你个矮骷髅、半截短命鬼,你有什么资格骂我家少侠?”
丹枫暗呼:“不好!西岑又要坏事了!”赶紧从身后抱住冲动的西岑,还喊上夕岚一起按住西岑,场面顿时乱成一团。
“肃静!”随着一声虎啸般的暴喝,声浪掀得满地落叶狂旋,一些功力尚浅的看客当场被震得踉跄挪步。人潮褪去,声音的主人显露出来——
那人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子细条,阴鸷的面上铺着一层冰霜。他坐在木制的素舆上,由两个家丁推着,怪不得先前有宾客说他行动不便。他左腿处袍裾空荡荡,俨然是少了一只腿。
一宾客行礼道:“徐庄主!你终于来啦!有人在你流泉山庄闹事,你快来主持公道!”众看客中不知是谁人说了一句冷言冷语:“呵呵……徐鹭不过是个瘸子,笔上功夫比腿上功夫要强。他能主持什么公道?哈哈——徐鹭,你敢不敢与我切磋一番?本大侠可以让你一只手!”那壮汉子背起左手,拔刀冲向徐鹭。
徐鹭似笑非笑睨向对他轻慢的汉子,随即一道黑影破空疾射,当地一声钝响,那对徐鹭不敬的汉子骤然五指痉挛起来,长刀”哐当“砸落在地。众人根本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唯有无妄透过灵鸢看见——
徐鹭弹指间从袖口取了一枚鹅卵石,裹挟劲风砸向汉子内关穴,击得那人整条手臂如遭雷殛。如此看来,徐鹭虽断了一条腿,可他膂力不浅,切不能以为他是个书生就对他掉以轻心。能为英雄大会提供举办场地的人,能是什么等闲之辈。
汉子抓住动弹不得的右手看了又看,颇有爱不释手之意,他竟不恼怒,反而面带喜悦之情,说道:”徐庄主,先前是在下失礼了,请徐庄主见谅!”徐鹭拂袖轻笑,示意此事就此作罢。
无妄早先听师姐琥珀说过:江湖上有群痴人,专门追着崇拜的江湖高手比试武功,即使是被打死也心甘情愿。无妄原当这是个笑话,如今回想起前些日子为了七星人举办比武大会所遇之事,还有今日徐鹭一事,若不是今日亲眼瞧见,无妄都不敢相信琥珀说的是真的。
无妄见风波已过,看准时机向徐鹭抱拳行礼道:“徐庄主,在下乃羽弓阁弟子何知秋,请听在下一言。方才在下与千机堂的高少侠不过是在切磋武艺,在下与他无冤无仇,怎会有意夺他性命?”
一个怯生生的婢女走到徐鹭面前禀告道:“家主……刚刚那少侠确实只守不攻,招招留手,确无杀心……“
无妄见有人替自己说话,又补充道:“在下先前虽出手打了他一拳,但已留了九分力,按理来说……不该致死。诸位可验其尸身,若真是我所杀,拳印当入骨三分,心脉尽断才是。”无妄极为宠溺橘儿,说是留了九分力都说少了。他方才一拳击在橘儿的“神阙穴”三寸之下,那是腹部最为柔软的一块地方,不仅无骨且有腹肉格挡,一拳下去虽有痛觉,但绝对难以致命。
千机堂一少侠主动请缨,喊来同门将橘儿围起检查片刻,少时开口道:“小秀的尸身确实如何少侠所说……腹上并无拳印,柔软平整……除此之外,他颈上和胸口发了不少的红疹……不太像是打斗导致的。“
斐慈跻身而入,用指腹轻轻搔过橘儿颈上红疹,垂眸深思。丹枫惧怕红疹会因此传染给斐慈,赶紧拦下斐慈道:“公子,你别碰他了,这红疹……若是传染给你,那可就麻烦了。”
徐鹭手持一把湘妃竹折扇,摇扇揶揄道:“‘公子’……?呵呵,你们的衣着打扮不似是中原人。听口音……倒像是凌安那头的富贵闲人。“
西岑一听便怒了,拔剑就要往劈去。丹枫正要把西岑拽回去,斐慈却发话道:“无碍,就让西岑去和徐庄主切磋一下。但本公子想……徐庄主如今身体不适,怕是无法迎战了。“
徐鹭身旁家丁见这几个宾客来者不善,直接拔剑护住,徐鹭抬袖示意他们收剑回鞘,自嘲一声望向斐慈问道:“这位公子……请问你是怎么看出在下身体抱恙的?”
斐慈点了点自己的手,示意徐鹭手上也发了红疹。斐慈斜倪道:“徐庄主如今中了庄门那丛山花的毒,怕是无法运功较武了。徐庄主若不是方才和那壮汉打斗一番,身上本不会有那些红疹的。你内功极高,但若强行应战,定会经脉逆行倒流,当场暴毙。“
一语甫毕,不少身上发疹流涕的宾客矍然叫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也中毒了么?”“是谁?是谁下胆敢此毒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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