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刀……莫非……”无妄想起了什么，贴在斐慈耳边密语：“在宫门候着的，不会是师大将军吧？我记得他上一次在万神庙现身的时候，也是拿着双刀的。”
斐慈点头道：“那赶紧让他进来！”
无妄着急道：“我们去宫门外确认后再说吧？万一他又使诈怎么办？”
斐慈冷哼一声：“这是京畿重地，我难道还怕他不成？上千个禁卫军在此把守着，只怕师拥是有命进来，没命出去！”
无妄拗不过斐慈，只好顺从他的意思。无妄将手放在剑柄上，随时做好开战的准备。待层层通传，宫门外那神秘的侠客终于来到霜刃殿。
“草民岳振国……参见太子殿下！”师拥果然来了，用的还是化名。
“平身。本王有要事与岳大侠密探，除了无妄……其余人等都退下。”师拥曾是凌霄的大功臣，斐慈不愿在殿内揭穿他的真实身份，挥手将其余人遣走。更何况师拥冒险入宫，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若是他愿回头投诚，那是最好不过。
师拥看着众臣离去，就连斐慈身边最信任的斐初也离开，这才起身再拜，“太子殿下……草民愧对凌霄百姓……草民进宫，是为了告诉殿下如何铲除空明。”
斐慈淡淡看着师拥，语气里尤有防备之意，“师拥，你要如何助本王一臂之力？”
师拥道：“草民得知殿下欲要炸毁冥泉峡，特意前来相助！草民对冥泉峡的地形十分了解，此事可托付给草民去办。”
斐慈接触到师拥的视线，目移到师拥眼角的斑纹和鬓角的白发，目光沉沉道：“师拥，你年事已高，此番凶险……本王不愿也不忍让你涉险。”他顿了顿，又开口道：“况且兹事体大，若有半个闪失，怕是会牵连更多无辜百姓。并非本王不信你，只是凌霄危在旦夕，本王不得不慎。”斐慈不清楚师拥为何突然转移阵营，前来为自己效力，生怕当中有诈。可凌霄如今已无路可走，因此斐慈也不敢将话说满。
无妄没有听出斐慈的弦外之意，还以为斐慈并不想要师拥帮忙。无妄主动走到师拥身旁，恭敬道：“师前辈，炸山一事就交给晚辈罢。别看晚辈像看不见似的，其实晚辈听风辩位的功夫厉害着呢。等火药配置完毕，师前辈就陪晚辈一起去冥泉峡，路上记得提醒冥泉峡的诸多机关就好。”
师拥的视线驻足在无妄那洁白的蒙眼布许久，开口道：“你行动不便，我又怎么能安心让你一个人去。到时候就让老夫一起陪你进去吧，孩子。”
无妄被师拥这样温柔地称呼，忍不住湿了眼眶。他挽着师拥疤痕累累的双手，连连点头。无妄愣了一会儿，马上让身旁的西岑打开卷起的牛皮舆图，借西岑之口，告知他们先前与火药司主事、将作大匠讨论的炸山之计。
两人侃侃而谈许久，无妄抱剑倚柱，白缎下的唇角微扬道：“师前辈，那就那么说啦！到时候引线就交给晚辈吧，就算里面的邪风能把人吹飞，晚辈也绝不害怕！”
斐慈见二人说得差不多，背手靠近道：“无妄……师公今日劳神许久，本王已安排他在驿站歇息，明日巳时我们便在凌安城的西大门集合出发。”
待师拥离去，斐慈忽地拽住无妄袖角：“无妄，你今晚就在霜刃殿陪我。”
一直在殿门候着的礼部尚书举着玉笏板跪在殿外，额头抵地道：“殿下！无妄少侠在江湖中虽贵为武仙，可终究是江湖人士，他若是夜宿禁宫，实是祖制不容啊！”
斐慈冷笑转身，道：“既提起祖制，本王还记得《万历起居注》记录着，太祖与江湖义士同榻夜话？”他拉过无妄袖角往后殿走去，“无妄，来，跟本王走。”
此时，天色已黑。宸路上到处是为三日后丧礼奔忙的宫仆，原本悬挂黑龙旄旗的地方也升起一幅幅丧幡，宦官们抱着一盆盆□□，正卖力为宫内增添一份肃穆之意。斐慈带着无妄走上御道，顺着韫春园、佛堂来到了三公主斐初的寝宫。
寝宫的前殿空无一人，唯有两个嚇人的大白灯笼，摇摇燃着烛光。无妄初次来到斐初的寝宫，因男女有别而感到不那么自在。
厅中陈设倒是简单得很，不太像一个公主住的地方。架上摆着花梨紫檀木雕刻的武将雕塑和绘有剑法招式的古瓷瓶，壁间悬挂着一幅画，画上有一位持剑长征的戴甲将军，长相尤为俊秀。无妄细细看去，上面赫然写着“赵恩”二字，原来上面画的是斐慈的生母赵将军，怪不得案几上的琉璃花瓶插了几朵赵恩最爱的白玉兰，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幽香。
侍女见到斐慈来了，跌跌撞撞点上两只蜡烛，鬓发上还站着香灰：“太子殿下恕罪！奴婢不知殿下来了……方才公主殿下带着殿内的小仆全都去太庙清点祭器了，奴婢现在就为殿下烧水沏茶，再去把公主殿下请过来！”
斐慈问道：“三姐姐去哪了？”
侍女在旁行一礼，含羞答道：“回太子殿下，公主殿下正在小佛堂为大行皇帝、大行皇后誊写《往生咒》……”
“我知道了。我自己去找她。”
无妄随着斐慈往后殿走去，一路上果真如那小侍女所说，一个仆人也见不着，连灯笼也没人去点，黑极了。斐慈推开小佛堂的木门，挑起软帘，里面一个粉面桃腮的小侍女眼尖地迎过来，“太子殿下！你过来啦？公主殿下方才在誊抄《往生咒》，随后又忙着看礼部夏大人送来的祭器清单，如今累得爬在岸上睡着啦！奴婢正愁要怎么把殿下抱回榻上呢。”
斐慈望着斐初的睡颜沉思一会儿，开口吩咐道:“我抱她回去吧。你去备些糕点和清茶来，免得三姐姐醒来饿着了。”
“奴婢谨遵殿下旨意！”小侍女急忙点头，后挪离去。
斐慈因时常照顾无妄，轻而易举就将斐初抱了起来，而且他走得又稳又轻，当斐初的脑袋挨在瓷枕上时，斐初依旧还没醒来。
无妄轻声说：“慈哥哥，不如你还是留在宫里主持完丧礼再来冥泉峡吧？我和师前辈两人一定能将事情解决的。初姐姐看起来似乎……好疲惫。”斐初在睡梦中依旧蹙着眉，无妄见了好是心疼。除了外祖父赵骁，斐初是斐慈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无妄爱屋及乌，将斐初也当成了自己的姐姐。
斐慈将一直攥在手心的墨玉虎符放到斐初枕边，笑了笑又叹口气说：“我说过了。她不愿。三姐姐比我还要好强。我且就将虎符留给她，看看她能在宫里搅出什么风雨来。”
他唤小侍女要来纸笔，写下密信吩咐文武百官——在他离宫之期，宫中一切大小事宜都要听从昭琪公主之令。斐慈本就视那滔天权势如囹圄枷锁，只盼早日卸去重担。他将腰间御剑解下，将密信压在案上离去。
无妄见斐慈的身影隐于软帘之后，渐渐明白了斐慈的用意。他怔了一会儿忽然一把捏住斐慈手腕，惊疑道：“慈哥哥，我虽不懂帝王心术，可我方才见你将虎符和御剑都留给初姐姐……莫非这皇宫，你不打算再回来了？等万神庙烟消云散后……你要去哪？”
斐慈闻言沉默立在殿门，任冬风灌满袍袖。他仰头去看在宫墙上方盘旋的飞鸢，怀着无限的爱怜笑着说：“我？我要去有你的地方。你去哪，我就去哪。”
无妄听了这话瞬地一呆，赶紧抬手朝斐慈身上一推，脸上一红摇头说：“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会说玩笑话……这事可不能用来开玩笑。”
斐慈道：“倘若我没有开玩笑呢？”
无妄打了个哆嗦，在这冰天雪地的皇宫里，他忽然觉得有野火在他尾巴骨上烧了起来，直直爬到他后脑勺去。他喉头滚动了一下，上前走了一步，挽起斐慈双手，语气里满是恋恋之意，“那……你若是日后后悔了怎么办？”无妄问完这句话，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斐慈后悔。
斐慈吐出茫茫白气，乐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要敢骗你，你去找我外祖父和初姐姐骂我去。”
无妄松了口气，摘下蒙眼布擦泪。他边抹边牵着斐慈离开，说：“我才……才……”
斐慈追问：“才什么？”
“我、我才舍不得骂你……”无妄说完，面上红得像涂了胭脂似的，耳根子也红透了。
回霜刃殿的路上，无妄又问起斐慈为何要将赵骁软禁在将军府中，他担心这样做，会影响他们祖孙之间的情谊。毕竟无妄知道斐慈最敬爱赵骁，怎会在朝堂之上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斐慈遣走身边侍卫，拉着无妄在亭中对坐。他先是说清楚自己与外祖父的深厚情谊，又道出外祖父发火时的怪异之处，后来再搬出斐初对此事淡定非常，指不定外祖父就是在演一场戏，希望在朝堂之上为斐慈建立新皇的威望。
得知赵骁并非真的与斐慈心生间隙，无妄松了一口气。他见四下无人，挽着斐慈起身，“那我们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和师前辈汇合。”
无妄想到万神庙很快就要被炸毁，梦疫和凌霄劫难就会因此消失，日后便可和斐慈日夜相对，心中不禁喜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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