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离开金山寺不理钱县令挽留,连下榻的宅院都没回,着急忙慌地带着人马直奔上元县。
烈日当头,王孟跨坐在马背上甩袖扇风,扇来扇去热气不减,扯了扯湿透的襟领,他放下袖子眼含渴望地看向身侧车厢。
尊上在金山寺吃了瘪,连带着对钱县令生了恼意,离开时一句话都未交代便急匆匆往回赶可把钱县令吓得不轻,不过他还算有些小聪明命人快马加鞭送来冰鉴,算是给尊上里外都降了温。
绛红窗牖紧闭,有纱帘遮挡外面看不到车内情形,刘洪翘着二郎腿放松身体斜靠在榻枕上,眼睛盯着冰鉴出神,小腿高的透明冰块被雕成了冰山样式,冰山周围冷雾缭绕,凉意袭人。
刘洪心下一半寒凉,一半火热。
想他做稍子的时候,整日在江上受风吹日晒,那里如现在这般享受。
可奢侈的生活终究是一场梦,还好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想到这里刘洪眯起眼睛,许久不曾出现的杀意翻涌。
金山寺的主持到底是留还是不留?
“吁~”
马车忽地停住,惯性带着刘洪身体向前滚落榻下,咚地一声脑袋磕在冰鉴上,一时间天旋地转,头脑昏沉。
驿道修的宽阔,刘洪一队人马匀速前进,偶有其他车队经过在见到州府标志时,皆停了车礼让,是以当有人从路旁草丛蹿到马车前时,车夫反应慢了半拍,等他意识到不对使了蛮力拉住马,这时马儿已经到冲到人前,眼见要撞倒人,一道影子闪过将马车前的人猛地往后扯开,免了人仰马翻的局面。
车夫一口气还未放下,身后传来叮铃咣当的声响,接着语带怒火的质问声冲进耳朵,“发生何事?!”
此时,王孟打马上前,车夫看到他不禁露出求救表情,王孟与宅府内的仆人是老相识,眼神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他提高声音对内道:“尊上可有受伤,前方有一男一女突然出现拦车,惊扰了马儿。”
刘洪捂头甩开布帘,王孟骑在马上视角高,越过刘洪肩头看到高山样式的冰鉴摔在了木板上,裂成几块碎冰。
“无事,前方何人?”刘洪压下火气问道。身为朝廷命官,陛下轻点的状元,刘洪不敢做莽夫状,怕有**份。
王孟收回视线,望向被护卫拦住的两人。
头戴方巾,身穿长衫的明显是位书生,大概又是一位想获得尊上指点盼着成为下一个状元郎的痴儿,至于他身旁的那一位……咦~,怎么是个容貌狐媚,不甚端庄的小娘子。
这两人正是许仙和胡灵儿。
许仙从当地百姓口中打听了上元县去往丹徒县的官道,打算亲自前往金山寺。
他走走停停,遇到太阳毒辣的时候便找个阴凉地歇一歇,等温度降下来再动身赶路。至于胡灵儿,依然跟在他身后保持一段距离。
他走,她也走,他歇,她也歇。
不过,她看起来比许仙清爽,浑身上下不见疲累和汗渍。
今日与往常一样,许仙躲在路边的树林里纳凉,胡灵儿闲不住走远些捉了吵人的知了往嘴里扔,尖尖的狐牙一咬,汁水在口腔里爆开,她满脸享受地想露出狐狸尾巴。
狐狸眼滴溜溜转了一圈,环视周围看是否有人,她视力好穿过枝繁叶茂的林叶隔着老远就见到官衔牌子出现在官道,上面写着:江州州主。
哎,那不是许仙要找的人吗。
胡灵儿瞬间出现在许仙身边摇醒他,“看,你要找的人来了!”
许仙惊醒,捡起从怀中掉落的包裹起身垫着脚尖胡乱张望,“在哪儿,哪儿呢?”
“哎,哪儿呢!”
顺着胡灵儿的指示,许仙也看到了红漆低的大牌子,喜得他背起包裹就往官道上冲,差点与马儿面贴面,胡灵儿眼疾手快勾着他领子往后拉,便有了方才一幕。
许仙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护卫早已冲到他面前,伸手要押住他被胡灵儿挺身挡住。
小娘子妖妖娆娆往那儿一站,朝他们轻佻一笑,一帮子大老爷们个个面红耳赤,眼睛都不知道往那儿放,显出几分手忙脚乱的局促。
简直有损州府威仪!
王孟下马上前,见到这等情形脸色顿时黑如锅底,“都给我退后!”
不贪恋美色的人自然不受狐媚魅惑,王孟唤回护卫朝拦路的两人狠狠道:“拦截官员冲突州府仪仗,你们可知罪?”
胡灵儿眉毛一挑,许仙回神看见她表情就知道某人又要耍脾气了,忙拉住她朝王孟作揖道:“小生许仙,字汉文,乃钱塘江人士,受州主陈大人旧人所托,有要事禀报,冲突之处请大人海涵。”
说着他拿出桃花簪,双手捧给王孟,“陈大人见了此簪自会知晓。”
王孟被太阳蒸烤半天,再好的性子也有些燥了,放在眼皮底下的金簪反射出的碎光刺得他眯起眼睛。
一只簪子说明不了什么,更何况簪子是女子所用的桃花制式,左不过是一桩风流韵事。
他想直接将人打发走,突然斜后方插来一只手拿走簪子,他回头看去认出是刘洪立刻躬身退后一步小心翼翼道,“尊上,您可认得此簪?”
刘洪当然不认得,遇到殷温娇那天,他满心满眼都是美人细瘦的腰肢,貌比天仙的玉容,眼里容不下其他。
不过,他与王孟想的一样,以为是陈光蕊欠下的风流债。现在真主已不在,他是个假冒的替身更不可能拦下这种破烂事。
扣下簪子,刘洪冠冕堂皇道:“这簪子我不识得,我与夫人伉俪情深,你拿此物过来说出的话又遮遮掩掩容易引起他人误会,简直用心险恶。王孟!”
“在!”
“将他们轰走!”
“遵命!”
许仙正陷入见到偶像的喜悦中,听到陈大人亲口说不认得桃花簪厉声训斥于他,一喜一惊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即笑自己天真好骗,又惶恐大和尚说的是真的。
人呆呆愣愣地陷入自我思绪中,护卫伸手推他,许仙踉跄后退绊住石头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抬首望着刘洪道:“烦请大人将簪子还给我。”无论如何他想拿回桃花簪物归原主。
王孟立刻示意护卫捂嘴,尊上想收回自己的东西,哪能用得着“还”字。
许仙手脚挥舞地胡乱挣扎,还真被他挣脱开,他迅速起身对本应该在身侧的胡灵儿道,“快跑!”
转头发现胡灵儿不见了!
刘洪手握簪子转身回马车,恰好看到有人钻进了家眷的车厢,咯噔一声,他心道不好!
“救命!”
胡灵儿进了马车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一个将侍女和头戴帷幕的女子统统拽下马车。
方才求救的声音就是戴帷幕的女子发出,胡灵儿一把掀开帷幕,问:“你是谁?!”
帷幕下是一张苍白的脸,五官平常,眼神怯懦,一身瑟缩之气与传闻中的相府千金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帷幕落在地上,女子抬头望向刘洪满眼惊恐,“大人,与我无关,救我!”
刘洪撩袍跑来,看到自己精心挑选冒充殷温娇的人露出真容,目眦欲裂,抖着手指向胡灵儿又转向呆愣的仆人,“你们还站着干什么,给我杀了她,杀了她!”
处在暴怒情绪中的刘洪展现出残暴嗜血的狠厉,仆人吓得一激灵蜂拥冲向胡灵儿。
许仙挣脱护卫瞧见这一幕,转头赶来救人,身后带着一串追着他跑的护卫。
两波人马混合,场面一度混乱无比。
忽然众人仰面倒地,如花开散落,王孟上前护着刘洪后退,定睛一看原来是妖娆娘子手一挥,似乎含有大力将人群推搡开。
高强的武力值让刘洪一时不敢再动作,他问对方:“你们到底是谁?!”
没了护卫追逐的许仙停下来同样疑惑,“姑娘,你是何方人士?武功竟然如此了得。”
回应他的是胡灵儿的白眼,她不再理会旁人抓着面前女子问,“你不是殷夫人,再不说你是谁,我就杀了你!”
匕首从胡灵儿袖口露出,刀尖银光闪烁,抵上脖颈,寒意刺骨,女子苍白的脸色更是凄惨如白纸。
许仙急了,“姑娘,万万使不得,不能杀人!”说完才后知后觉惊道,“她不是殷夫人?!”
不止许仙诧异,在场倒地的人连呻吟声都没了,王孟更是忍不住转头望向身后的刘洪。
刘洪紧抿嘴唇,眼神黑沉沉地对上王孟,吓得他一个激灵扭回头。
许仙仿佛不受莫名诡异氛围的影响,老和尚念经似的劝道,“不管她是谁,你也不能杀人。”
“许仙,你给我闭嘴!”胡灵儿恶声恶气道。
他真是个木头人!
看不懂情势就算了,匕首是用来吓唬人的,她那里杀过人?!
胡灵儿是妖精不假,可她走的是正统修炼之道,常年隐居在洞府内不知世间岁月,这回出山也是事出有因。
三月前,洞里的小狐狸崽偷偷下山玩耍,回来时只剩下一个瘸腿的小狐狸,小狐狸告诉她,他被人相助逃过一命,其他的兄弟姐妹皆死在一个和尚手中。
狐妖一族受她庇佑,受她教导,小崽崽从落地到修炼出人型都是她带出来的,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她哀怒非常。
此次下山,一为报仇,二为报恩。
胡灵儿望了眼被蒙在鼓里的许仙,她能看得出殷温娇是人却一直没告诉他,就是要看看此人品性是否真如瘸腿小狐狸所说善良热忱。
现下看来,真是傻人有傻福,遇到她来帮他,他竟给她添堵!
瞪了眼许仙,止住他想向前的动作,胡灵儿凑近女子耳语道:“我观陈光蕊煞气冲天,身负不少人命,你仔细看他眼神,恐怕对你已经生了杀意。”她还不知陈光蕊也是个冒牌货,话里话外视陈光蕊为人渣,认为殷温娇坠江之事有他的手笔,若说他是为眼前女子特意为之看起来也不像,胡灵儿不管真相有些迷惑。
站在王孟身后的刘洪握紧手中金簪,眼神从王孟身上转向这边,仔细看他眼神的确是看向女子,而不是胡灵儿。
女子看了眼刘洪假扮的陈光蕊,又看了眼胡灵儿,张口又闭上犹豫之态明显。
她原名梁娟,是秀才郎原配之女,生母产下她后便去了,继母人不好也不坏,总归能给她一口饱饭吃,别的却是不能指望的。偏她是个早产儿,大病小病不断,继母以家中经济紧张为由甚少为她看病诊治,就这样凑凑活活倒也挺了过来。
后来,陈大人来到他家不知怎么谈的,给要了去。刚得知是假扮相府千金时,她吓坏了,后来发现只要她不违抗大人命令,日子过得比在家时好很多。
梁娟不想回家,也不想死。
双方一度焦灼,等着梁娟开口。
刘洪的声音恰时响起,“许仙,桃花簪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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