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澄邑是个好地方。
花朝节当日，天色微明时，雪势渐小。春雪来得毫无预兆，却也不算扫兴。城中居民见此奇景，更添兴致，自当扶老携幼，一同观之。就连常年待在兵器铺的姜绩纶也出了门，颜风涟似乎有所预料，早已等候在古董店门口。
“今日诸事皆宜。我的同僚，你要去赏花吗？”
阴云将散而未散，天光也不甚明朗。姜绩纶见门口站着个人，也不意外，仍是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绕过颜风涟，径直向街上走去。
“此地的春光年年如此，有什么好看的。”颜风涟跟在她身后，嘴上不忘念念叨叨，“不过，难得看到你出来散步呢。莫非是因为今年风景格外好？”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街道，穿过人群，走走停停。姜绩纶走得很慢，颜风涟却总是跟不上。至于他说的话，也不知有多少能被听见。绝大部分的废话想必是随风飘散了。
“百年难逢的景象，是值得一看。可惜我无心赏花，我是来等人的。”姜绩纶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
颜风涟独自站在原地，却听上方传来一声清脆的鸟鸣。他抬起头，不见鸟儿的踪迹，只见雪压花枝，枝头一片粉白之色，有如碎玉乱琼，倒也有趣，于是兀自笑起来：
“等人归等人，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颜风涟再看时，天边阴云渐渐散去，隐约露出一隙光明。枝头的细雪似乎受到惊扰，毫无预兆地落下。这一次他看清了。抖去残雪的枝条显得更轻盈些，不住地摇曳着，有一只鸟踏枝而去。
他收敛笑容，加快脚步，终于在街道转弯处看到了姜绩纶。“如何，你等的人来了吗？”
姜绩纶看了他一眼，随即移开目光。“已经等到了。我们走吧。”
攸晏跟在易宛成身后，两人一路无言地穿过结界。易宛成停下脚步，望着近在眼前的妖界一隅。
“怎么了？”攸晏不无担心地问道。再看时，他才发觉面前的结界与自己印象中的相去甚远。妖界人尽皆知的围墙，如今也是伤痕累累，摇摇欲坠。
“结界的情况不太妙。还有办法补救吗？”
“已经修不好了。”易宛成的语气听起来相当平静，仿佛早有预料。“事到如今，任何尝试修复的行动都是徒劳。攸晏，如果换做是你，你希望这面围墙留存下来，还是让它彻底消失？”
荼蘼闻言立刻竖起耳朵，只听攸晏如实道：“我不知道。如果没有这层结界，妖界会发生什么？”
“秩序会重组。”易宛成像讲故事一般解释道，“结界内外再无妖力循环，很多人会因此生病。在比外围更远的地方……还有我们的敌人。也许它们会卷土重来。”
“啊？”攸晏听得难以置信，“如此严重的后果……您说的这些事情，我只在古塔的藏书里见过。如果它们再次发生……”
易宛成道：“别怕。接下来或许会有更多类似的事情……尤其是你要前往的地方。丰澄邑距离外围不远，那里的守护者已经有所行动了。接下来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多加小心。”
丰澄邑郊外，崎岖的山道上，柳怀钧抱着鹦鹉以极慢的速度前行。与其说是山道，不如说是临时开辟出来的路。攸宁一度怀疑他们走错了方向，或者说，柳怀钧只知道大致的方向，至于如何抵达丰澄邑，得另想办法。高处总是更冷些，柳怀钧生怕攸宁冻着，也不勉强他自己飞了。
在半山绕了不知多久，攸宁终于坐实了他的怀疑：“你还好吗？不会真迷路了吧？”
柳怀钧在一棵树下停住脚步，悄声道：“不要小瞧守护者的意志啊，我当然认识路啦。”
枝叶低垂，将一人一鸟笼罩其中。枝头缠绕着纤细的藤蔓，无风自动，偶尔垂落在攸宁身上。
“我不太相信。”攸宁抖抖翅膀，显然并不喜欢周围的环境。“我感觉我们一直在原地打转啊。”
“因为我另有安排。你没发现吗，这山上除去你我，还有其他‘人’呢。而且它一直跟着我们。”
攸宁再三确认，仍未感受到任何异常。他无奈道：“你好像有点神志不清……”
“我没骗你，得用妖力‘观察’才可以。”柳怀钧压低声音道，“它的妖力和我们的不一样，很好认的。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存在——在外围的边界，开拓者不曾到过的地方。”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要怎么办呢？”攸宁不由得紧张起来。
柳怀钧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说来话长，你可以理解为漫游时期产生的东西，一种没有灵智的妖力化物。按照惯例，铲除就好了。”
攸宁闻言更紧张了。“什么，要动手吗？”
柳怀钧失笑道：“又不是让你动手。你就不用操心了，对羽毛不好。”
说话间，他运起妖力，周围的气氛倏然起了变化。从侧方吹来一阵风，带来湿热的泥土气味。在这座山上，土壤、沙石与植物根须随处可见。它们交缠在一起，所谓的化物便藏身其中。
“现在应该看得到了吧？”柳怀钧道。
攸宁往风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顿觉惶恐。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从未听说过类似的生物，更遑论亲眼见到，如今也算是大开眼界了。他说不清它究竟更像什么，因为它长得难以形容——或许，应当称之为怪物。
与此同时，柳怀钧一掌袭向那只怪物。对方躲避不及，被击中后剧烈挣扎起来。柳怀钧见势不妙，又连发数掌，护着攸宁迅速后撤。
两种截然不同的妖力混合在一起，弥散开来。柳怀钧露出一丝嫌恶的表情：“它还活着。我也是生疏了。对付这种东西，只能速战速决……”
攸宁探出头问道：“等一下，你有兵器为什么不用啊？”
“用不了，已经坏了。”
攸宁识趣地闭上嘴。潮湿的气息自地下涌起，将他们围裹其中。流动的、混乱的妖力凝滞了片刻，在转瞬之间被一道锐利的剑光尽数驱散。下一秒，剑尖已然指向柳怀钧。
“不许动。你是什么人，为何来到此地？”持剑者步步逼近，用她一贯没有感情的语气讯问道。
柳怀钧一手护着攸宁，另一只手摘下斗笠。“景前辈，是我……”
“柳离亭……？”景缦并没有收剑的意思，“你还活着？”
“嗯，正是在下。前辈，又见面了。”
“回答我的问题。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景缦继续追问道。
“我从外围来，本想前往丰澄邑，可惜我不慎迷路了。”柳离亭面不改色地答道。
一言既出，景缦的剑锋又离他近了些。
“妖界如今动荡不安，你却偏偏在这时候出现，形迹可疑……”景缦道，“即便要前往丰澄邑，也不必另辟新路吧？你有何目的？”
柳离亭注视着架在自己颈侧的剑，微笑道：“景前辈，你明明对我知根知底，何必怀疑我。”
景缦收起剑，冷声道：“我了解的只有昔日的你。不必多说，随我回城吧。在调查清楚之前，我会监视你。”
“好，那就有劳了。感谢您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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