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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D-1-1

大年初一,身后的白玉京仍被泡在新岁的慵懒喜庆与爆竹的余响中。

季风挂职的头件差事就是押送辎重给掌管京畿军的三皇子李翊戈。这辎重中有一相当一部分是他亲自从家乡泠北押送来的新弩。行至中途就见了沿路整齐的列队,季风以为是迎接,没想到是被拦了路。

“末将季风,奉陛下旨意,押运军械交割京畿大营。”

高头大马逼至季风面前。季风抱拳行礼,腰背笔直如北地白桦,他身后,是几辆覆盖着厚重油布的大车,车轮深深陷在冻硬的土地里,纹丝不动。

三皇子李翊戈居高临下,目光如扫尘埃:“你就是父皇的老部下的长子?”

“臣乃北府军三队都尉季风。” 声音不卑不亢。

“赵成江是你上司?”他金冠束发,外罩软甲,声音带着新岁清晨特有的清冽,却无半分暖意。

“大年初一,有劳季都尉奔波劳碌。” 他命部下径直走向大车,掀开油布,打开木匣。沉黯的“寒鸦”弩静卧深灰绒布上,幽蓝鸦眼如冰魄。他拈起一支轻箭掂量,嘴角却扯起刻薄弧度:“千里迢迢情意重。” 指尖一松,箭矢落匣,“嗒”声刺耳,“怎么个用法?”

季风身后的匠师陈默上前半步,躬身欲禀:“殿下容禀,此弩乃泠北寒铁所铸,弩身轻韧,机括力逾十石。破甲之时,寒气迸发,迟滞生机。射程可达三百余步,有效破甲二百步。乃北府军新研利器,特奉陛下旨意,献于殿下京畿大营。“

“说完了?”李翊戈眼皮未抬,冰冷两字如冰锥砸落。陈默瞬间军姿请罪。他目光如刀,转向季风:“怎么个用法?”

“此弩!”季风一撇嘴,嗓门混着白气,“乃泠北寒铁所铸!弩身轻韧,机括力逾十石。箭矢破甲之时,寒气迸发,迟滞生机。射程三百步有余,二百步有效破甲。乃泠北新研利器,特奉陛下旨意,献于殿下京畿大营。”

空气瞬间冻结!所有目光如针般刺向季风。

李翊戈眼底厉色一闪,旋即化为更深的兴味。他拖长音调,指尖在冰冷弩身上轻敲出“笃笃”脆响,随即将其抛向季风。

“说得煞有介事。演示给本将看。”

季风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抽,沉默上前,接住寒鸦。手指拂过弩身,动作流畅精准,如抚熟稔肢体。拧动弩臂后侧隐蔽旋钮,微调弓弦张力,检查箭槽契合。每一个动作都简洁高效,带着泠北匠人特有的冷硬质感,专注得仿佛置身无人之境,唯有指尖与金属的细微摩擦声。

调试毕,装箭,侧身,抬臂。弩弓与他浑然一体。目标——三百步外厚重的铁甲胸靶。

“铛!”季风竟未请先发!

在众人惊惧的呆滞中,幽暗乌光一闪!沉闷弦响撕裂山野的寂静!铁甲靶心赫然再现狰狞破洞!

李翊戈脸上倦怠尽褪,灼热目光钉在空心靶上。季风俯首,双手呈上调试过的寒鸦。

李翊戈掂量着沉黯弩身,感受金属的冰凉与季风掌心残留的微温,嘴角勾起一抹残酷弧度。目光扫过季风身后惊怒却不敢妄动的北府军士。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李翊戈手臂猛然抬起、前伸!那刚刚撕裂铁甲、冰封校场的漆黑弩臂前端瞄准心,裹挟着死亡气息,毫无征兆地、锁定了季风眉心正中!

咋这样呢这人?季风条件反射的啧了声。但又没法说,所以他措辞说了别的:

“殿下尽可一试,我季家有的是人,够给殿下当靶子使。”

空气彻底凝固!远处稀落的爆竹声似被掐断。陈默与军士们血涌上头,却被这骇人一幕死死钉住。

李翊戈声音轻飘,深邃眸子锁死季风双眼,不放过一丝波动:“你说这弩箭破甲封血。本王相信。”拇指极其缓慢、优雅地搭上冰冷的悬刀(扳机)。“若此弩真如你所言……那么,这支箭,应该能穿透敌人的头颅,”他刻意停顿,欣赏死亡阴影笼罩下的猎物,“本王赏你全尸,如何?”

“臣不是敌人。”季风站在那里,如真正的玄冰雕像。仿佛眉心的不是夺命凶器,只是一片偶然飘落的雪花。

时间在弩机绷紧的“吱呀”声和众人心脏狂跳的无声轰鸣中流逝。李翊戈拇指持续施压,然而季风那超越反抗或谩骂的平静,反让他感到一丝无趣,甚至隐隐的欣赏——来的不是酒囊饭袋。

突然,李翊戈嘴角的残酷弧度猛地一收,化为一丝极淡的、带着嘲弄的哂笑。

“呵……”

轻不可闻的嗤笑逸出。李倏弋拇指再次稳稳搭上悬刀,弩臂猛地转向,冰冷杀意如毒蛇般死死锁定了季风身后的陈默!

“呃!殿下!”陈默猝不及防,喉咙里挤出短促惊喘!巨大恐惧攫住他,脸色煞白如纸,身体僵硬如木,瞳孔因极致惊骇而放大!冰冷的金属仿佛已穿透皮肤,直抵颅骨!

三皇子若无其事地威胁道:“季公子,本王信任你,但如果有人说了假话,就地令罚也很公平,不是吗?”

“那也得看殿下的技术!”季风当即扬高了调子,同时对身后所有六神无主的人呵道:“都·别丢脸!”

匠师心死般闭上眼,一动不敢动。

啧。空气紧绷如拉满的强弓!三皇子当即扣下悬刀,

“嘣——!”

比之前更尖锐、更短促的弦响炸裂!夺命箭矢带着刺耳尖啸,狠狠钉入数十步外粗大的拴马桩!箭尾剧颤,“嗡嗡”作响。箭簇深陷硬木,周遭木桩表面迅速蔓延开狰狞裂口。

“呵,”李翊戈轻笑一声,随手将那柄散发寒气的“寒鸦”弩抛向季风,动作随意如弃敝履。

人还在不在?季风赶紧回头,只见匠师被两名军士搀扶着,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右耳下方一道被凌厉弩风掠过的细微伤口,正缓缓渗出血珠。

“哟,”季风当即笑出了声,嬉言道:“赏了件耳环戴戴?”

“都尉!”这声调侃如同火星溅入油桶,不仅匠人不乐意,连他身后紧绷的士兵们也忍不住抗议,语气里满是不赞同。

李翊戈恍若不闻,猎猎披风在寒风中作响。他扯动缰绳,黑马焦躁踏雪。

“都是好东西。”李翊戈的声音恢复了倦意的慵懒,此语似指寒鸦,更似评价季风。轻飘飘的尾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邀请:

“季都尉,我暂且认可了,其他方面留待日后再验。先请随我进营。”

京畿大营肃杀如亘古寒冰。辕门积雪被践踏成污浊的冰泥,枯枝上几点残存的暗红碎屑,是这片铁血之地唯一的年节痕迹。远处城郭传来的零星爆竹声,反衬得营盘死寂沉沉。

借侍从轻点的功夫,季风与李翊戈对坐一番小叙,临湖的大帐内,炭火融融,案几上摆着几样还说得过去的肴馔和温热的酒壶,中间隔着跳跃的火焰和无声流淌的暗流。

“听说泠北的船沉了一艘?”

李翊戈姿态慵懒,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只青玉酒樽,声音依旧带着那份倦意,仿佛之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殿下,武器是跟臣陆运来的,一件不少。沉的那艘是贡鱼,殿下不感兴趣。”

“说的正是,你从小跟着你爹在泠北,父皇既然命你做这件差事,你可要多给我送点好玩的东西。”

三皇子自小习武,十二就跟着上一任将军到京畿君锻炼,独当一面后就常驻在此,已然六年。虽生在富贵乡皇都,却对金银富贵不屑一顾。奈何皇帝不肯放他走远,最多就是在这京畿地区。只是这里山地,地形复杂,真要混进些亡命之徒,也确实防不胜防。

一名捧着新酒壶的侍酒官正从帐门方向躬身趋近。季风才添了酒,却见三皇子不动声色的一哂。季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樽,未饮,只觉这醇厚的酒香也掩不住帐中弥漫的紧张。

此人脚步看似恭谨,身形却异常紧绷,低垂的眼帘下,眼珠飞快地扫视着李翊戈的位置,端着酒壶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季风心头警铃微作,握着酒樽的手指悄然收紧:“站住。”

那侍酒官距离李翊戈案几仅三步之遥,只见低垂的头猛地抬起,眼中凶光毕露!手腕一翻,那酒壶的壶嘴竟弹出一截闪着幽蓝寒芒的细刀,直刺李翊戈咽喉!

三皇子用杯子挡开了刺向脖颈的毒刀。

两道如鬼魅般的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李翊戈身后两侧的阴影中暴射而出!一人如铁钳般精准扣住刺客持毒壶的手腕,毒壶连同暗针哐当坠地,酒液泼洒,瞬间将其制服。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帐内烛火甚至未曾剧烈摇曳。案几上的菜肴热气犹存。

侍从禀报:“晚一步,已经服毒,人跟死了没区别了。”

“算条汉子,放生吧。”李翊戈自始至终,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

季风缓缓松开按剑的手,脱口而出:“殿下好定力。刺客都在家门口亮刀子了,您先前费那么大劲试我何必呢?”

李翊戈闻言,低笑了起来。他拿起酒壶,亲自为季风和自己重新斟满开诚布公道:“因为本王有意与你结交。三五不时冒出来一两只的小刺客而已,本王不能费神。”

“殿下,”季风斟酌着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明枪易躲,暗箭终究难防。“

“知暗则明。若非都尉截胡,想来还能再糊涂一段时日。如今父皇坐镇王都,这些前朝欲孽始终难成气候。季都尉,若我连这等小刀小剑的偷袭都躲不开,将来本王又如何为皇兄守天下呢?”

“殿下说的是。不过正是因为太子最看重阁下,阁下才应当更加珍重不是吗?”

三皇子却反问他:“你算吗?”

“殿下信臣臣才算。”

账外黑水泛起波光粼粼,想来是刺客已经被扔下去了。

李翊戈一哂,同季风碰盏:“喝酒。”

”阁下现居何处?“

“臣的旧宅正在修葺,现借住当朝第一的大才子邻舍。”

谁料三皇子却乍然笑出声了,令季风十分不解。追问再三,也未见他说明一二。

“我自认刻苦,却不远如他出名,想来是天赋。”李翊戈执杯的手,骨节分明,掌指厚实,布着习武的硬茧,亦覆着经年执笔的薄痕。这确实是实打实从小练武习字才有的痕迹。

蓦地,除夕夜马车里,自己擒住姜颂的手的画面撞入脑海。那手在颠簸中任由自己摇来晃去……季风指尖仿佛又触到那奇异的轻柔,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来。

大年初一的打工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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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D-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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