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动作一顿,才要点头,忙摇头婉拒,后来一想也不对,干脆不表示。一张小脸压在大围脖上,像极了冬季爆毛的小动物。灯挂在上,细瞧,领口毛发尖端晕开着淡淡的金色辉光。
“里头是八方堂宴请天下学子。”季临渊将怀里的白鸽抛起,托在手中,拇指朝里头一扬,欲走之际随口问道:“交个朋友,我请你如何?”
雪馒头摇头,季风没强求。待到周围安静了,左顾,右盼,都不见人,他这才慢慢撑地,然而起身的时候仍旧晕了一下,两眼乌漆麻黑,不得已伸手扶个柱子缓缓。
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银袍底下掉出一双金爪子,一只小老虎摇摇晃晃钻出来,双爪扒地出来伸懒腰。
“好啊,果然在这里。”季临渊探头。
姜照萤差点当场去世。
没鞋高的摇粒绒小虎当即炸起毛来,抱住季风的靴尖扑来要去,但估计是还不太会使用牙使劲。
季临渊轻脚踢开来福,怀里的少年比想象中高,能到自己肩膀,只见他面露愠色,双颊绯红,双唇紧抿成一条颤抖的线,欲言又止。
“小、小公子、对不住,我不想吓人的,是我的原因你点个头,要不摇个头也行!”
对方摇了摇头——
啪嗒,两颗泪珠掉出来的那一刻,季临渊人麻了。下一秒他被推开了,看着没鞋高的小毛毛虫跟在主人脚后面一路仰着脸小跑。
......那个方向,可是布满冰碴子的湖!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二楼某两面透风的雅间,季风好说歹说,总算把雪馒头请来了。
“关门吧,省得小老虎乱跑。”
雪馒头点头。季风关上门,他见那个人不经意的打量房间——一定不是看满墙的古玩字画,而是看这窗户敞不敞亮,万一自己做了些什么,便于向外头呼救。
先前送往季风房间的菜被招呼下来添了几道,雪馒头趴在窗边,不经意的一撇,瞧见酒楼的偏门口站着俩人。
阴恻恻的寒风吹得人缩成一团,雪花飘到皲裂的皮肤上生成冻疮,抓心得直跺脚。一对穿的体面却脚踩草鞋的爷孙俩闷头要往台阶上。店前的守卫不出意外拦了他们去路。老人草拐杖上扎的草编大蚱蜢茫然的抖了三抖,宛如活的一般。
直到身后的刘掌柜走了出来,老人家赔着笑,大嗓门露出霍霍咧咧的一口老牙,苍老浑浊的眼球眼巴巴盼着里头的红火热闹,只是人在风雪里像根破布补丁飘摇的枯木。
“掌柜的,大吉大利!这不过年了,我想着能来换些豆腐渣是再好不过的了......”
楼下老人带了个十三四的女孩子在身边,她像是感知到什么,朝着楼上的方向笑了一下眼睛亮晶晶的。
“怎么不坐?看什么呢?”雪馒头听到身后的人这样说,连忙腾出点空间。
“那是被临时雇佣来添趣的手艺人吧?”季风毫不客气的趴在窗框上,扩出嘴筒子吆喝道:
“刘叔,大过年的行行好!”
刘掌柜本有些为难,抬脸瞧见季风后招呼着笑骂一声,于是架住还要朝楼上拜早年的老人家:“都不容易。跟我来吧。”
至于雪馒头,季风一嗓门把他震后头去了。
总之临近庭院的主座椅子被季风拉开,雪馒头拘谨且勉强的坐下了,面前的是整整一桌的珍馐美味,他好奇观望的同时,不耽误两手拽住怀里死命挣扎想上桌的来福。季风绕圆桌隔了两三个座位才拉开一把椅子,撩起下摆,盘起一腿坐下,和他隔得远远。
雪馒头低着头,像是在看着自己的指尖。
“没喜欢吃的吗?要不再点点儿?多好吃啊,这道你肯定喜欢,一会儿凉了。吃啊!”
在季风自认为还算热情的招呼下,雪馒头赶忙拿起筷子,朝那道“你肯定喜欢”的菜伸去,一口一口往嘴里填,真是斯文。
主要食材只有三类,但是另佐茭白等辅料做了热锅、金沙、蒜蓉三个味道,另配一条普通清蒸鲟鱼和一盅滋补鲍鱼,一蒸、一凉拌、一清炒三道素菜,以及一道清爽的番茄牛腩汤和一些果切。
“王都是最繁华的吗?”他问。
“那是自然。我纵马千里所见闾阎巷陌,终不敌王都九重气象。朱雀长街彻夜明灯如昼,青龙桥畔笙箫沸月,天下之景,唯此一处。”季风说到兴处,却见雪馒头叹了声气。于是全当作萍水相逢的路人间的问询:“你若不是被此吸引,又为何在此?”
雪馒头摇头:“我算嫁接过来的吧?王都虽好,我心中另有他处。”
“什么?”季风听得皱眉,每个字他都听清了,但怎么连一起他就听不懂了呢?
但他反应极快,大度道:“啊,这个我懂,我有时也扮外地人玩。”
雪馒头一脸平静地转过头看他,眼里满是严肃。
“好吧。”季风妥协,“我有听说过农户为种地而精通嫁接之法,但那嫁接的不是庄稼就是果树,人何以嫁接?要么半道搬进王都,要么就是嫁过来的,但你两个都不像。”
“可能是时间吧。不知什么原因,已经准备开花的嫩芽被嫁接到了泥土的根系上。“
“那样可活不了。”季风被绕的云里雾里,之所以还答话,全然当作在哄小孩子。
“正是如此。”
没想到那雪馒头却像是把这话听进了心里,自言自语起来:“没错,或许根本不应该在这样的’错误‘中挣扎,那是没有意义的。”
这话令季风感知到了些许严肃的话题,他正色起来:“再错花儿也已经被掐下来了,还能给它接回去不成?”
雪馒头默不作声的捧起茶杯,算是默认。
“我有些分不清了,我喜欢的是那朵花还是那朵花所在的高度?或许我能让新的花开到同样的高度,但是......”但是连最繁华的王都尚且以烛火照明、马车代步......雪馒头的脸色有些深沉,眼睛晦暗起来:“纵使有朝一日花开了,我也等不到。”
“心气不低,王都繁华三千,你连这里都看不上?”季风颇为意外。
雪馒头礼貌的不屑一顾:“它要走的路还很长呢。”
季风显然被吊起了胃口。
雪馒头望着季风,才提起一口气要说,开口却长长一叹:“唉——。”
“你这什么反应?小小年纪喝酒没有就那么厌世的?”季风不满意的说。
“啧。”雪馒头毫不避讳道:“让我想想该怎么表达,才能照顾你的认知?”
雪馒头试图举出一些假设和类比,却自相违背,终是放弃,低下头重陷那片死寂沉沉的思索。
“多说无用。”
可能这就是姜照萤吧,因为和普通人实力悬殊过大,才说的话让人似懂非懂的。季风只能礼貌性的感叹,连先前那种文绉绉的话都不用了,他托着下巴目光转去另外一边:“王都的教育果然与我们泠北那等边陲野地不同凡响。但是神话故事的时代已经远去一千年了。没有仙法助力,哪能办到?”
雪馒头再次环顾四周,心累的叹了口气:“连我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实了。”
雅间很安静,除了奏乐声外,听得到楼下学生们的翻书声,也听得到一些密闭房间的应酬和隐隐的...争执声?两人一猫都听到了。
雪馒头抬起眼睛,连小老虎也支楞起来蝴蝶似的扑棱耳朵,而后从旁边的椅子跳下来寻找——
某扇窗子被猛地打开,迫近的不和谐声如在身边,好像有人翻了出来,一步一滑踩在落雪的瓦片上,踉踉跄跄,眼看要翻下来——
紧接着就看见一个女孩子从窗外退了出来,雪馒头人都傻了:“是他们?”
“谁?”季风的身体已经更快一步去往窗边,但还是晚了一步。
"啊!"一个女子轻呼!
底下的小二闪躲不及,赶忙丢开托盘,举手承接,却一齐倒在雪堆里。
"我的孙儿啊!"一个老头拄着稻草拐杖不知从哪跑来,急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姑娘平安无事,一把拥入怀中老泪纵横。底下的小二摸摸头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雪。
“他们怎么了?”雪馒头也站了过来,看着庭院。
季风侧头,那间大开的窗子里,一个醉醺醺的裹绸戴金的三撇山羊胡子的商人晃出来,眼神看着下面,小短手拍着窗柩,慢悠悠说:“不就唱个曲儿吗?不会唱就不唱,跳楼弄哪门子的事,衬得像欺负你。好好谢谢人家,脸着地这辈子就毁啦。”
“我们是好人家的姑娘,才不是给你们唱曲儿的!”
那姑娘往爷爷身后躲,老爷子扬起拐棍破口大骂,拐杖上零星挑起几条草芥,末端各一只青翠的蚱蜢张牙舞爪,还有只瘦弱的蝴蝶。
“诶呦,就这东西白送给我都不要。要不是凤娘喜欢,你们根本上来二楼这个门。”
雪地里被扔下来几只草扎的蚱蜢。
“不要了,还钱!”紫绸商人无赖道。
“你你…!”
老人家气得抹泪,阴恻恻的寒风吹得他们缩成一团,雪花飘到皲裂的皮肤上生成冻疮,手上做的是草扎的营生,脚上穿的是草扎的鞋。此情此景倒映在金色的瞳孔里。
楼下有人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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