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很快袁琦便将秦如海夫妇带来了京城,带到了监察院。
当袁琦和几名一袭黑衣的监察院番子出现在这对夫妇面前时,他二人登时便吓破了胆。当年赵王之事,秦如海便是因着与秦汀兰父亲关系尚远,适才躲过一劫,这些年夫妻二人始终谨小慎微,与世无争,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知晓来意后,二人更是连连叩首,表示但凭霍督主吩咐,无任何异议。
对秦汀兰这位远房侄女,夫妇二人实则早就没什么印象了,依稀记得她曾与霍家订过亲,不想那未婚夫便是如今的监察院提督霍承煜。眼下霍督主既已成婚,她还苦苦纠缠,主持退婚一事,他们自当全力配合。
霍承煜行事素来果决,人既已带到了监察院,退婚之事当即便要办了。这日,叶蓁蓁也同霍承煜一道,特意来了监察院,就为见证这一刻。霍承煜早已拟好退婚书,只待秦如海见证下双方签了字,便生效。
“不……不……煜哥儿……我不要……不要退婚!你再想想啊!”秦汀兰抽噎着,双眸红肿,显是已哭过许久。只眼前人心意已决,如今退婚书摆在眼前,且人都请来了,她已无力改变什么。
“秦家伯父,今日您便做个见证,待我与秦家妹子签了这退婚书,过往婚约,便再不作数了,我与她从此,再无瓜葛。”霍承煜冷声道,同时向秦如海行了一礼。
“霍督主太客气了,在下一介布衣,哪里受得起您如此大礼?”秦如海望着这里高高的院墙、森严的守卫,还有眼前这一袭黑衣、面容冷峻的男子,吓得双腿都在打颤,就差给霍承煜跪下了。
霍承煜再不顾女人绝望的抽噎,只望了眼叶蓁蓁,便在这退婚书上签了字。
这下轮到秦汀兰签字了,她却仍退避着。实则逃避起不了任何作用,秦如海夫妇眼下就要给她跪下了,这是监察院交代的差事,他二人不得不从,监察院是什么名声,他们不会不知晓,这差事若办砸了,怕是要丢了性命。
在这对夫妇的一再央求下,秦汀兰却还望着霍承煜,幻想他能回心转意,“这世间最爱你的女子,是我,不是你如今的身边人!”她俨然有些歇斯底里,“与你相识那年,我才五岁,只有我见过你曾经的模样,你的过去里有我,没有她!”
秋风瑟瑟,她颤抖的声音伴着风声,萧索,凄凉,又带着疯狂。
“你爱的不是我,只是从前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曾经那个霍承煜,早就死了,你眼前这个我,才是活着的!”霍承煜面色沉凝,声音冰冷,“如今活着的我,只属于叶蓁蓁!”
他说完,便与叶蓁蓁相视一笑。
秦汀兰凄然落下一滴泪,终于,在这退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脑海里仍是北疆的大漠苍穹,少年骑在马上,一路奔行。她出身读书人家,本不会骑马,他便扶着她上了马,二人同乘一匹。风自耳畔呼呼吹过,“煜哥儿,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美貌少女娇声询问。
“回家!”少年长臂拉了拉缰绳,马儿急转之下,便向着霍家营帐的方向飞奔而去。
前方大漠与苍穹连城一片,头顶星河璀璨,胯下骏马奔驰,身后是他温热的体温。
“煜哥儿,慢点呀!”少女又道。
“没事,有我在你掉不下来的!”少年自信满满,英俊的面容神采飞扬。自己的骑射功夫,他从未怀疑过。
少男少女声音仿佛还在耳畔呼啸,却又似来自遥远的苍穹尽头。
秦汀兰闭上眼,这一切,自己终究是失去了……如若不是当初选择他人、狠心弃他而去,她或许可以不止拥有他的曾经,也能拥有他的现在。悔之晚矣,失去的,终究再找不回来了。
待签了退婚书,一切已成定局。秦汀兰终于随秦如海夫妇,坐上了回章丘的马车。她掀开车帘回望,街景如常,人潮汹涌。在京城的一切,如噩梦一场,终于散去时,却是徒留无尽的遗憾。
待料理完这一切,霍承煜便要回监察院处理公事。近来豫王余党猖獗,此前叶怀安被掳走,被捕的那几人架不住监察院的雷霆手段,已然供出不少线索。
只在此之前,他得先做一件事。那日薛氏既将那信封寄过来,他觉着,自己该做些什么了,而这念头在他脑子里一生成,便是要立即执行的。
薛氏便是在京郊经营一家小饭馆,此处远离城中心的繁华,却是十分荒僻。店面简陋,却收拾得十分整洁。人流不多,又没什么招牌名气,生意自是平平,许多时候来此的不是客官,却是些占便宜的泼皮无赖、登徒浪子。
薛氏如今四五旬年纪,面上染着风霜,却依旧眉目秀丽,气质端庄疏朗,依稀能瞧出年轻时是个极美的女子。她后来所生的幼女,名唤方芷凝,如今将将十四岁,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相貌俏丽精致。
一个是中年美妇,风韵犹存;一个是豆蔻少女,含苞待放,身侧没有男人护着,在这京城郊外,平日里会遭遇些什么,自不必多言。
平日里遇上赊账赖账找茬的是小,遇上寻衅滋事,肆意轻薄的,才是最难应付的。
只几日前,几名一袭黑衣的青年男子出手教训了正欲轻薄母女二人的泼皮无赖。凡是在京城生活得久的,无人瞧不出这便是监察院番子,几人当即便吓破了胆,灰溜溜地逃了。
薛氏长吁了一口气,不想,事情却并不如她想象得那般。两日后,女儿方芷凝外出采买,这一去,便再未回来过。小饭馆本就没什么人手,平日里采买布置便都是母女二人亲力亲为,眼见已近日暮,四下找了几圈却还不见女儿的踪影,薛氏便十分慌张。
正欲再去远些的地方寻找,不想又迎面走来几名一袭黑衣的青年,为首那男子却是几日前不曾见过的。薛氏抬眸,但见那人一袭黑衣,其上坠着蟒纹,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夜幕沉沉下,一双漆黑的眸子看不分明,唇色却十分深沉。
不必想,此人便是监察院提督霍承煜。薛氏实则也来京城生活了一年有余,虽八、九个月前赵琰和监察院便查到她就在京城,只在她寄出那封信到霍府前,霍承煜从未想过来寻她,这个在他幼时便弃他而去的生母,他只当她早不在人世。
只如今她既找上门来了,霍承煜觉着,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说不过去了。
“霍……霍督主……”薛氏抬眸望向他,支支吾吾道,眼神带着闪烁,却分明是强装镇定。
“想问什么,想说什么,直接点。”英俊男子便随意寻了个小凳在桌旁坐下,点了灯,微晃的灯火下,直直望向眼前这陌生却本该熟悉的妇人,缓声道。
他的音色十分低沉,甚至特意放缓了语速,只这昏暗灯火映照下,薛氏便望见他英俊面容上,嘴角挂着一抹她看不懂的笑,映着暗红唇色,却是如鬼似魅,登时便央求道:“凝儿是……是你亲妹子,当初我不是有意弃你而去……你若有怨,便杀了我,求你……放过……放过凝儿……”
“我霍承煜家里人早死绝了,哪来的妹子?”他凄然一笑,“你早就知道监察院提督是我,对不对?若非活得辛苦艰难,你断不会来寻我的,是与不是?”
“不……不是……我有我的苦衷……那年……我与你爹……”眼见一群黑压压的番子已然将小饭馆里里外外围了起来,这阵势,更让她确信女儿是被监察院带走了,眼下生死未卜。她开始后悔,不该寄出那封信。
“你与我爹的过往,我没有兴趣,”霍承煜冷声道,眸中含着戾气和杀意,侧目而视,便叫人不寒而栗,“我此番也给你备了份礼,不如瞧瞧?”说罢便眼神示意袁琦,将那礼带过来。
袁琦便呈上来一个金丝楠木盒子,做工精致,鎏金坠玉,一瞧便知是监察院的手笔。他将这盒子郑重地呈到了薛氏眼前。
“这是什么?”薛氏意识到大事不妙,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确定不看看么?”霍承煜撇了她一眼,“方芷凝的确是被我请去监察院做客了。”见她迟迟不动手,他便示意袁琦在她面前打开这盒子。
盒中盛放着的,是一对鲜血淋漓的耳朵,四根纤细修长血迹斑驳的手指,瞧上去,是来自年轻女子的。
“啊……”薛氏吓得登时在地上跪坐下来,而后便撑起身子,一把冲向霍承煜身前,“你杀了我啊……为什么要对我女儿动手?你这个恶鬼!”泪水汩汩落下,她哭得歇斯底里,却显然一副要与霍承煜拼命的架势。
舐犊情深,这是人之常情。只薛氏这举动,落在霍承煜眼里却格外讽刺。
袁琦正欲上前将这女人拉开,以免她冲撞霍承煜,却被他眼神阻止。
“恶鬼?真是笑话!你当初生下我时,就该掐死我再跑,你若掐死我,今日之事就不会发生了。”霍承煜冷笑起来,他暗红唇色映照着跳动的灯火,笑容逐渐变得癫狂,染上几许诡异的凌厉。
果不其然,薛氏真的伸出手来,攀上了他的脖颈,不想他却先出手扼住了她咽喉,而后站起身,将她身子整个提了起来,又一把甩在了桌边,“现在想杀我,是不是晚了?”
这便领着袁琦和一众监察院番子,转身离开了这里。身后,便只余女人凄厉的哭声,直至这哭声渐渐暗哑。
薛氏哭得撕心裂肺,不想霍承煜将将离去不久,方芷凝便推门而入,“娘!娘!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叫您担心了!”少女迅速将跪伏在地上的母亲扶起。
薛氏失神的眸子迅速打量着女儿周身,抚摸她,再三确认她毫发无伤安然无恙后,适才终于长舒一口气,“你今日去哪里了?是谁把你掳走了?”她关切道。
而后又仔细查看那盒子里的耳朵和手指,才发现根本不是方芷凝的。人总是关心则乱,失了理智。
“今日……”方芷凝便缓缓向母亲说起今日的经历。
今日进城采买时,她的确是被几名黑衣男子带走的,他们将她绑缚起来,带到了“霍府”,即当今监察院提督霍承煜的府上。方芷凝并不知晓母亲薛氏和霍承煜之间的渊源,不知自己何时招惹了这监察院提督,当即自是十分恐惧。
不想待入了这门,府上侍卫给她松了绑,便见一名一袭红衣、雌雄莫辨的貌美青年,上下打量着她,望着她笑,还请她进前厅喝茶。
这府邸实在太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她未曾去过皇宫,当即便觉着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还有个生得极美的姐姐,说自己是霍提督的夫人,她一袭宝蓝色袄裙,绣工精致,可鲜亮了,她还要把自己的衣衫首饰赠给她,教她梳妆打扮,询问她和母亲过得好不好,若是缺了什么,可随时来府上找她。
她疑惑,自己与这霍提督非亲非故,为何被请到这府上喝茶玩耍,这霍提督夫人还待自己和颜悦色,甚是关心。她生得那样美,却又那样温婉亲切,叫她一见如故。
还有个俊秀斯文的少年,瞧上去十六七岁模样,一袭文士长衫,像是个读书人。他总盯着她瞧,他说他是霍提督的内弟,也就是这姐姐的亲弟弟,他同她说话,白净的面容不自觉就红了,还结结巴巴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再来这府上。
这是方芷凝第一次来霍府,便觉这里并没有想象中吓人,却还挺有意思。这里全是生得漂亮的人,穿着鲜亮好看的衣裳,待她还都很是亲切。
直至夜已深了,霍承煜才终于回了府上。
“方芷凝是个美人胚子,荆钗布裙难掩秀色天成,我赠些衣衫首饰给她,她不敢收。”叶蓁蓁缓声道。请她来府上瞧瞧是霍承煜的意思,她一早便知道的,只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芷凝来府上时,我去找过薛氏了,给她送了份礼,人耳、手指什么的。”霍承煜轻描淡写,仿佛说着吃饭睡觉般寻常的事。
他可以不告诉叶蓁蓁这事儿的,只他越来越贪心,他就是要她知晓他阴暗狠戾的一面,还爱他。
叶蓁蓁不禁打了个冷颤,方芷凝一整日都在府上,那耳朵手指自然不是她的,霍承煜没对她动手。
“是个女死囚的。”霍承煜冷声道。
“煜哥儿,你若觉着心里舒坦些,便好。”叶蓁蓁长舒一口气,她知他不会滥杀无辜,可饶是如此,她仍是有些害怕。想到他这些经历又实在太苦,她不想再以寻常人的所谓良善来要求他了。
舒坦么?看到薛氏恐惧的眼神,听到她接连的求饶,他心下是舒坦了一瞬。可为什么,有种心脏被扼住的难受感?好似鱼离开了水,根须脱离了大地……
霍提督每次发狠都是雷声大雨点小,自己心里也并没有好过些,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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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恐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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