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医这话,落在叶蓁蓁耳里,嗡嗡作响,她只觉四周都是颤音,小满又说了几句,她已全然听不清是什么。
“不……不会的,他会好起来的……没事的……没事的。”叶蓁蓁喃喃自语,眼前一黑险些瘫软在地,硬是凭着一股强大的意念又撑着站起来。
“嫂嫂!”小满这便要上前扶她起身。
“我没事……没事,”叶蓁蓁抬眸,收回眼泪,“你哥不会有事的,他的抱负还未实现……不会有事。”她眼下必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是他的妻子,这霍府的女主人,眼下她不能慌乱,更不能垮掉。
“他能不能醒来,看今晚,若能挺过今晚,只要伤口不发炎感染,应能慢慢恢复的。”李太医又缓声道。他适才已给霍承煜号了脉,脉相悬浮若游丝。
正说着,府上内侍便端着熬好的配了解药的参汤进来了,李太医在霍承煜几处穴位上施了针,防止毒素进一步蔓延,而后便要尽快服下这参汤。
他眼下已然昏迷过去,根本无法自行服下汤药,“李太医,请回避。”叶蓁蓁道。
小满会过意来,便领着太医和其他人出去了。叶怀安一直守在门外,半步不曾离开过。他知晓霍承煜伤在何处,眼下姐夫旧伤破裂,叶蓁蓁又特意叮嘱过,他便一直不曾进来。
叶蓁蓁扶起霍承煜身子靠在床沿,轻轻吹了吹,便含了一口汤药,吻上他的唇,将这汤药度入他口中,又轻拍他后背,帮他吞服下去。
她的唇触上去时,感受到他双唇此刻都是凉的,一丝温度也没有。汤药温热,好在他还有一丝尚存的意识,在她帮助下,不多久便喝完了这汤药。
她知他终究没有放弃生的希望,驰骋疆场的夙愿尚未实现,她还在他身畔守着,望着,他不舍得就这般屈辱又毫无意义地死去。她知道,都知道的。
可这汤药下肚许久,他身子却仍旧冰凉,半点也没有热乎起来。他那双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握上去亦是冰凉一片。
“疼……冷……”他的身子仍在颤抖,神智不清下,周身只感受到撕裂般的剧痛,还有如坠冰窟般的寒凉。
时下隆冬已至,京城的风,已是寒凉刺骨,吹拂在脸上好似含着刀子。提督府上,从来不缺炭火,卧房里还烧着地龙,室内可时刻保持温热。可饶是如此,她抚摸上他周身各处,感受到他身子却仍是冰凉,半分热乎气儿也没有。
他不在府上时,叶蓁蓁便已换上了过冬的蚕丝被褥,柔软厚实,御寒效果极佳。只他现下身上伤着,为免被褥压住他身上伤口,她便拿来琉璃案台,置于被褥和他身子之间,隔出一片空间方便透气。
“煜哥儿……我在呢,别怕……别怕。”她声音里带着哽咽,握住他手细细揉搓,传递着掌心的温热,可热力只在他指尖维持了一瞬,便又迅速冰凉下去。
“霍提督眼下失血过多,身子便热不起来,只要挺过今晚,慢慢会好些的。”李太医又宽慰她。
自他二人成婚以来,他来霍府给霍承煜瞧病也有好些次了,他原以为这是一桩假凤虚凰的婚事,并非双方所愿,如今看来,他夫妻二人实则情深意笃,心下不禁惋惜。
这夜格外漫长,她守在他床沿,只觉时间好似停驻下来,周遭一切都静止了。小满领着两名内侍进来过,询问她是否还有什么需要的,她却似双耳失聪一般,全然未听清他几人说了什么。
只低声呢喃,自言自语,“煜哥儿,待你醒了,我再不和你吵了,你说什么,我都不和你吵了,只要你能醒来,康健安好。”她的声音也已然失了中气,心下便只余悔恨。
她后悔,此前什么事都非得与他论个高低长短,一点小事也要据理力争,如今看来,生死面前,那些根本微不足道。她自诩在宫里做过女官的,见识不浅,可实则许多人、许多事,她看得并不通透,是以才会和他争吵不断。
这夜格外漫长,她一直紧握着他的手,从未放开过。每隔半个时辰,她便会细细查看他身上几处伤口,确认不再渗血。李太医叮嘱了,两个时辰喂一次参汤,务必服下。
便又扶起她身子,吻上他的唇,将汤药渡入他嘴里,她欣慰的是,他始终还有一丝吞咽的意识。她感受到,这是他求生的意念,因这世间有她、还有留恋。
他的身子始终冰凉,带着颤抖,嘴唇嗡动。叶蓁蓁抱住他后背,以身躯向他传递温热,奈何肌肤相触间,热了片刻,便又冰冷下去。
夜已深了,在他床畔守了几个时辰,她自是毫无睡意,一阵阵眩晕却席卷而来。
“姐,你歇息会儿吧,姐夫这里由我守着。”一片混沌间,叶怀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他实则一直守在门外,未曾离开过,眼下便再按捺不住,推门而入。
“这里不方便,谁让你进来的?”叶蓁蓁嗔怒道,她知霍承煜身子特殊,自抗拒被旁人瞧见残缺,叶怀安虽是内弟,到底是个健全男子,多少不便。
“姐夫伤成这般,命悬一线,我总该做些什么吧!”叶怀安急道,“都是一个脑袋两手两脚,你都方便,我怎的不方便了?你快歇会儿吧,我守着他!”
叶蓁蓁闻言,心下有些许感动,些许欣慰。眼下霍承煜身上搭着被褥,并不会瞧见什么,见胞弟与他感情甚笃,她便不再赶他出去,二人便一道在床沿守着。
今日事发突然,监察院和宫里,自还有诸多事宜等待处理,天还未黑时小满便又回了监察院,霍府便只剩下姐弟二人。
“我从前觉着,自己日子过得惨兮兮的,实则和姐夫相比,我那些不过小打小闹,根本不足挂齿。”叶怀安轻声道,知姐姐眼下极担忧姐夫能否熬过今晚,便同她话话家常。人在过于担忧一件事时,是真的会撑不下去的。
是了,他从前日子凄苦,也不过是惹得叶莹莹叶怀宁姐弟二人不悦了,便被王氏罚着饿一两顿饭,故意把府上洒扫、盥洗的粗活扔给他来做,以及不准去学堂。到底叶中明这个生父还在,王氏母子三人总不敢做得太过分,危及他性命。
这世间,生死面前,实则都是小事。
“你姐夫是有本事、干大事的人,遭逢巨变一步步走到如今,刀山火海地趟过来,从前这般危及性命之时怕是有许多,只他从不曾同我说起过。”叶蓁蓁缓声道,声音微弱又带着颤抖。
“他不还是怕你担心么?男人嘛,总习惯将伤痛藏在心里,说得多了,像是自怨自艾,徒惹人嫌。”叶怀安淡淡道,暗想着自己将来娶了妻,应也不会在妻子面前说自己从前过得如何凄惨,只会说姐姐姐夫待自己如何好。
“哎……我倒宁愿,他多同我说说呢。”叶蓁蓁轻叹一声。
姐弟二人又话了些家常,其间叶蓁蓁又给霍承煜喂了遍汤药,清晨的微光洒进窗棂,天终于蒙蒙亮了。
李太医这晚便在厢房住下,打了个盹刚醒来,便见天已大亮,三步并作两步奔进二人卧房,给霍承煜号脉,感受到他脉相逐渐平稳下来,伤口处血也全然止住了。
“霍提督已脱离了生命危险,但眼下还需好生将养着,万不可大意,伤口处要及时消毒、换药,汤药每两个时辰服用一次。”李太医殷切叮嘱着,同时查看霍承煜几处伤口,确认都不曾发炎感染。
叶蓁蓁闻言,不禁喜极而泣,一阵眩晕再次袭来,强撑着身子,又向李太医连连致谢。
“疼……疼……”昏迷一整夜,霍承煜此刻终于恢复了些许意识,疼痛席卷之下,便下意识呼痛。
“不疼了啊……再养养就不疼了……别怕。”待叶怀安、李太医都出门去了,她便握住他手。在他耳畔轻轻吹气、哄他。
“疼……好疼……”他英俊面容惨白如纸,眼下伤口破开无异于再次经历一遍曾经的苦难,又怎会不痛?
叶蓁蓁感觉胸口像被什么力量撕扯着,就要碎成一片片了,他那伤口落在她眼里,便如疼在她自己身上一般,“李太医,有没有镇痛药?”她追出门去,询问道。
“镇痛药对头脑有损伤,挺过前面七日便好些了。”李太医沉声道。
叶蓁蓁轻叹一声,便握住他的手,同他说起话来,又似是低声呢喃,“煜哥儿,待你伤养好了,随我回余杭瞧瞧吧,那里的春日杏花微雨,云树绕堤,踏着湖畔的青石小径,微风徐来,落花吹满头……是和北疆不一样的风景。”
却说这边
霍承煜回府后,赵琰便再顾不得任何,一怒之下向着太后所居的宁寿宫行去。
“登华殿那内侍,可是受你指使?!”赵琰怒不可遏,便直言道,他甚至不再称呼眼前女子一声“母后”。
“是又如何?霍承煜那阉竖,早就该死了!”太后怒斥道,神色间尽是傲慢,“你无视手足亲情,将你表兄交与监察院,哀家苦苦哀求,你都不为所动,眼下却为了一介阉人来质问哀家么?!”
时至今日,赵琰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母后和舅父已然无药可救,“阿煜他不是阉竖,是朕最信赖之人!曹玉兴做了些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怨朕一再纵容,你们是不是要反了天了?!”
“你为了一介阉人,跑来质问你的生身之母,你可别忘了,你这帝位如何得来,没有我母家和你舅父的帮衬,你根本……”太后怒斥道。
“闭嘴!”赵琰出言呵斥,不让她继续说下去,“你们是不是觉着,朕这个位置该让出来了?你们曹家才是正统!”
“你胡言些什么?我和你舅父绝无此意!”太后神色慌张,继而顾左右而言他,“兴儿是你亲表兄,你非要如此吗?”赵琰是她亲子,二十多年来,她头一次见他发这般大的火。天威震怒,便是她也为之所摄。
“曹玉兴走到今日,你和舅父功不可没,”赵琰冷然道,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冷意,“他强抢民女,草菅人命,殴打妾室至死。我本念及亲情,只欲判他流放岭南,此番你既出手了,他便是死罪。”
“不……不,琰儿,你舅父只你表兄一个儿子,你饶过他……饶过他……”太后此刻浑身颤抖,就差给赵琰跪下了。
“晚了,”赵琰冷声道,“朕这些年纵容你们至此,那些被他虐待致死的女子,也是娘生爹养,活生生的人命。且朕要你知道,不是什么人,你们都可以动的。”
“娘,即日起,您就在宁寿宫颐养天年吧。”赵琰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去,一行武功高强的武侍,已将宁寿宫里外三层,围成铁桶一般。
“皇兄!皇兄!”宝华公主赵璎闻声赶来,知眼下事态严重,便还要给姨母说情。
此前被崔廷翊拒绝,绝望之下落水被监察院番子救起后,她近来已然收敛许多。只被纵容太久,总寄希望于赵琰能网开一面。
“你若是来说情的,便滚吧!”赵琰望着她,眸光含着刀剑,“否则,朕连你一同治罪!”
她从未见过皇兄这般狠绝模样,便哭泣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太后一党早该治罪了,陛下干得漂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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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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