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曹玉兴便一直被关在监察院地牢,等候发落。这日,监察院传来消息,曹玉兴在牢里奄奄一息,就快死了。
定远侯苦苦哀求赵琰将曹玉兴从牢里放出来,赵琰一直不曾松口。此前他驾临霍府看望霍承煜时,已说过曹玉兴是杀是留,怎么杀,都又霍承煜定夺。
“放他出去,待他回府把身子养好了,你看着办吧。”霍承煜倚靠在床沿,望着袁琦道。他冰冷神色间透着阴戾,语气漫不经心,实则已然下了一道催命符。
“是!督主。”袁琦立即接下指令,便去行动了。
霍承煜打量着眼前这眉目俊秀、气质沉稳的青年,暗道他越来越像自己当年初为赵琰武侍时的模样了。一样的沉默寡言,一样的凌厉狠绝,行事毫不拖泥带水。
后继有人。念及此,他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养了些时日的伤,疼痛已然减轻了不少,伤口愈合,却又开始发痒起来,宛若万千只虫蚁啃噬一般,甚是难捱。
叶蓁蓁眼见他又在抓挠身上伤口,便伸手阻止他的动作,“煜哥儿,别抓了,伤口破了又得重新养。”
“实在难受,似虫蚁啃噬,受不住……”霍承煜咬住下唇,仍不肯停下手上的动作。很多时候,痒比疼更难忍耐。
叶蓁蓁便解开他衣衫,点了清凉药膏涂抹在他身上几处伤口上,胸膛、腰腹和净身之处,都一一仔细涂抹了一遍。可眼下只能暂时止痒,不一会儿痒意又席卷而来。
“别挠,再挠把你手绑起来的!”叶蓁蓁眼看他又要伸手去挠,便呵斥道。
“那怎么办嘛?”霍承煜神色委屈,“真的好痒,难受死了。”他语气软了下来,可怜兮兮的。
“忍耐一下啊,挺过这几日就好了,”叶蓁蓁无奈轻叹一声,“我出门购些东西回来,近来用得着的。”
因他此番旧伤出血,先前那几身亵衣亵裤上都沾染了大片血污,自不能再穿了,念及此,便亟需几身新的换上。她仍想亲手给他做几身贴身穿着。
“好吧……”霍承煜轻叹一声,眼下伤口虽恢复许多,他脸色却依旧苍白,气血短期内养不回来的。
眼望着她出门的背影,他神色更委屈了,竟似父母出门时留在家里的孩童。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年净身时是怎样挺过来的了。那时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无人陪伴,父亲故友跑动许久,才能偶尔进来给他换次药。如今身处高位,良人在侧,仆从侍奉,什么都不缺,却叫他比从前娇气了不少。
他终于撑起身来,下床走动。实则这两日,他已然可以撑着身子勉强走会儿路了。只在床上躺了这许多日,双腿酸麻,腰部脱力,加之伤口尚未好全,将将行了一会儿,便撑不住了。
养伤的日子实在漫长,时光难以打发,他觉着甚是憋闷。他甚至对着镜子,开始细细涂抹唇脂。铜镜里,男人英俊面容仍带着憔悴,本是十分英挺的眉目气质,如今却颌下无须,面无血色,唇色苍白。亟待点了暗红唇脂涂抹上去,便似神来之笔,精气神霎时恢复许多。
事到如今,他似乎没有从前那般抗拒此事了,这暗红唇色,的的确确正适合他,沉稳、凝练又带着狠戾,办差时的确又多了几分气势。
功夫不能荒废,他此刻真的很想去马场策马练枪。在床上又躺了会儿,便再次挣扎着下床,穿上黑色蟒袍,外面披上鸦青大氅,就要推门而出。
瑟瑟寒风迎面吹来,时下已是隆冬,屋内一直烧着地龙,却是温暖如春。今日虽是个晴好天气,冬日里阳光却格外腼腆,洒在身上好似没有温度一般,寒风拂面,仍是冰冷刺骨。
饶是如此,他仍是出了房门,不想再待在屋里,哪怕出来透一口气也是好的。
不想迎面碰上叶怀安正向这边行来,“姐夫,你这是要出去么?屋外严寒,你的伤将将好一点,别着凉了!”他说着,面露关切之色,便要阻止他出门。
他瞧得出霍承煜唇色暗红,是涂了唇脂的,可不知怎的,他从来不觉他涂唇脂阴柔女气,反倒更显气势些,眼下衬着他苍白面容都鲜活起来。
“放心,我不出府,只去马场转悠转悠。”霍承煜望着他微微一笑,示意他安心。
“马场风大,你还是等身子养好了再去吧,姐夫武艺高强,就这几日,功夫落不下的。”叶怀安急道。
霍承煜无奈轻叹一声,“在屋里躺了这许久,日子难捱,都想回去当值了。”
“姐夫,我去书房拿点书给你看看吧。”叶怀安灵机一动道。府上霍承煜的书房有许多藏书,经史子集、名家诗词、文人轶事,什么都有,随便一本细细翻阅,大半日就过去了。
“那好吧。”霍承煜嘟哝一声。
叶怀安便去了书房,三两下就拿了许多藏书进来了。
“一次拿这么多也看不完呀!”霍承煜笑道,点了一遍这些书,却发现少了一本《辛稼轩词集》,他素爱辛弃疾词作,记得此前带回卧房翻阅过,眼下却忽地记不起来放到哪里了。
这便行至案旁的矮柜边,打开层层抽屉,寻找着。
“姐夫,你要寻什么?我给你找吧!”叶怀安上前道。
“不必了,很快就找到了的。”他半跪下来,便要打开最下面一层抽屉,不想牵扯到身上伤口,麻痒之下又是一阵剧痛,不禁闷哼一声。
叶怀安正要扶他起身,却见他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封信来,拆开信封,正凝神翻阅着。
“姐夫,怎么了?这是谁的信?”他不禁好奇,那日薛氏来过他是知道的,只不知道她给过叶蓁蓁一封信。
此前叶蓁蓁将这信藏在了书房,准备待霍承煜身子养好了再拿给他看,后又担忧放书房里被叶怀安瞧见,这孩子心里藏不住事儿,便还是拿回了卧房,放在了远离床帏的矮柜最底层。不想将将出门,就被霍承煜翻到了。
“这信是薛氏给的吧?你姐姐怎的没和我说?”霍承煜望着这信,白纸黑字,是薛氏的笔迹,下面还有她的落款。所述的,尽是她和他父亲霍昇的过往恩怨。
“姐姐是怕你养伤分心吧,薛氏这人好生奇怪,从前弃你而去,如今又几次三番寻上门来,姐夫不理她便是了。”叶怀安缓声道。
可这信上,字字句句却似刀子一般戳进了他心里。父亲在他心里,一直是个英雄,是他努力追随之人,予他生命,教他功夫,伴他成长。
年幼时,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母亲待兄长亲厚,待他却忽冷忽热、疏离客气,后来才知晓,母亲只是主母,并非他亲娘,他的亲娘早在他一岁多时便弃他而去了。
自他知晓真相那日起,父亲便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府上、军营,一身功夫,做人道理,言传身教。直至他上了战场,上阵父子兵,父亲是他的恩师益友,亦是战场上的救星,人生里的领路人。
亟待抄家净身,父亲在他心里仍似活着一般,支撑着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绝望的漫漫长夜,他一直盼着有朝一日再去战场,实现父亲未尽的心愿,践行霍家儿郎保卫家国的使命。
这样一个在他心里份量极重、近乎完美之人,会是做出这种强取豪夺、罔顾他人意愿之事的人吗?原来他竟是母亲被父亲强迫生下来的孽种吗?这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
胸口闷得喘不上气来,顾不得叶怀安的询问阻拦,便推门而出,望着守在门外的番子道:“把薛氏带过来!”他语声冷冽,透着阴狠,一面说着,一面将信狠狠扔在了地上。这段时日他伤重,府上一直有监察院的番子守着。
时至今日,叶怀安还是第一次在姐夫眼里看到如此多的恨意,他那双漆黑眸子,透着阴戾、狠绝,叫他不敢再与他对视。
“姐夫,这信上说的什么?”叶怀安捡起掉在地上的信,细细阅读,不经意间霍承煜已然推门而出。
监察院办事素来迅速,不多久薛氏便被带了过来。实则这段日子她时不时便在霍府门外晃悠,信既已给出,她便盼着霍承煜知晓真相。
“你信上所言,到底是不是真的?”霍承煜望向眼前被几名番子押着的中年女子,厉声呵斥道,“先父已冤死多年,你这毒妇,竟还敢来坏他名声!信不信我杀了你!”
薛氏望着眼前青年,英俊面容透着憔悴,暗红唇色却映得他眉宇更阴戾了些,她面无惧色,只淡然道:“你和你爹,生得真像。”
“我问你,你信上所言到底是真是假,若有一句谎话,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霍承煜又道。
“事到如今,我有何理由诓骗于你?”薛氏秀丽面容透着沧桑,神色却十分坚定,“信上若有半句虚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就是骗我的,你去死吧!”霍承煜眼下再无理智,只眼神示意左右番子,将她拖拽着向后院行去。
“你便是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你爹毁了我一辈子的事实!”薛氏亦厉声道,“我的前半生,被你爹强抢了去,娘家回不去,从前的夫君那里也回不去,只能颠沛流离……如今,你杀了我,也算是替你爹尽了未尽之事,呵呵……”
“我从未招惹过你,是你主动找上门来的,你找死,怨不得我!”霍承煜眸光冰冷,此刻再没有一丝温度。
“煜哥儿!煜哥儿!你在做什么?”叶蓁蓁终于闻声赶来。今日许多东西要采买,她便在市集上多逛了逛,不想将将回府便见叶怀安神色慌张,拉着她就向后院走去,“姐夫……姐夫他要杀了薛氏。”
她后悔自己不该将信放在卧房里,三步并作两步便向后院奔去。
“我要杀她,此事与你无关,你最好别管!”霍承煜望向她,漆黑眸子里此刻再不见温情,只有冰冷恨意。
“无论如何,她是你生母,杀了她你会后悔的!”叶蓁蓁说着,便要上前阻拦。
“拦住她!”霍承煜眼神示意,番子便将叶蓁蓁拦在了外面,考虑到她是提督夫人,却也不敢推她。
“杀了她也改变不了任何,我知道,你不会开心的!”叶蓁蓁仍在劝说。
霍承煜不为所动,眼神示意,番子便将薛氏扔进了池塘里。
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池塘里的水更是冰冷刺骨,且这池子虽不大,水最深处也有几人高,薛氏不会游水,便在水中扑腾挣扎着,就要沉下去。
叶蓁蓁便要跳下水里救人,却被番子一把拉住。
“霍承煜,你非要这么做么?弑母之行,是为大不孝,天理不容!”她呵斥道,试图唤醒他尚存的良善。她不想他因一时冲动,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不孝?仁义孝道是用来约束君子的,我可不是什么君子!这世间道义,约束不了我这样的人。”他冷笑一声,暗红唇色映衬下,面容妖冶凌厉,如鬼似魅。
女子仍在水里扑腾,直到渐渐脱力,开始往下沉。
霍承煜望着她,只觉胸腔里翻滚着,喉间一阵热意上涌,顷刻间,吐出一口血来,便晕厥过去,失去了意识。
“护好他!”叶蓁蓁示意番子扶住他身子,便动作麻利地跳入冰冷的水里,救人。
得知父亲和生母过往之事,承煜心中父亲伟岸的形象崩塌了,信念支撑也随之坍塌,一时间真的很难接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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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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