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人长途奔袭作战，粮草供给自是重中之重，山间沟壑纵横，霍承煜细细凝望这堪舆图，目光所及之处，便是其运送粮草的两条线路，皆是山间要道。若是遣兵士埋伏其间，待其通过时截断，没了粮草供给，羯人支撑不了多久自会退兵。
霍承煜思忖着，只这计策他想得到，不知王信麾下是否还有人想到，他又是否会采纳这建议。但无论如何，眼下敌强我弱，援兵又迟迟未到，这已是唯一法子，至于如何派兵？前行路上如何不被羯人察觉，还需好生商议一番。
他眼下已然无法下床，虽暂时不能上阵杀敌，但还可以建言献策。思忖片刻，便示意身侧番子，“请郭军师过来一叙！”
“是！”番子应声道。
郭军师，便是王信麾下谋士，名唤郭锦瑜，如今三十来岁年纪，举子出身。来军营已半月有余，虽只匆匆数面，霍承煜已瞧出来此人是个明事理的。
他霍承煜献策于王信，王信出于对他内臣身份的鄙夷和不信任，很可能不会采纳，但若由他军师提出，则会有全然不同的效果。他眼下不能起身，便只能请郭锦瑜前来叙话。
叶蓁蓁这便用薄被搭住他下半身，又擦干他额角细密的汗珠，整了整凌乱的乌发。
在番子指引下，郭锦瑜便入了帐，“在下见过霍督主！”他这便抱拳，向霍承煜躬身行礼。他是个读书人，面目俊雅，瞧上去三十来岁年纪。
“郭军师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霍承煜便示意他在一旁落座。
“霍督主这是受伤了？”郭锦瑜这便坐下，关切询问道。实则这大半月以来，霍承煜上阵杀敌屡次立功，军营里包括郭锦瑜在内的明眼人都瞧得出他骑射一绝，有勇有谋，不少人已然对他扭转了印象，惋惜于他智勇双全，有才有貌，却是个内臣。
“无碍，一点小伤，养养便好了，”霍承煜却是一脸淡然，自不愿被郭锦瑜发觉自己身子不济，便拿起堪舆图，在他面前徐徐铺开，“请郭军师前来，是有一计想献于王将军，还望郭军师代为转达。”
“霍督主所言何计？”郭锦瑜细细端详这堪舆图，其间地形自也是他十分熟悉的，本想开口询问霍承煜为何不亲自向王信献策，意识到王信或许会因他身份而不采纳，便不再问了。
“此地地处山坳间，这两处乃是羯人运送粮草辎重的要道，若并分两路，从这两处拦截，斩断其粮草供给，他们坚持不了几日便要退兵了。”霍承煜说着，修长手指亦比划着话语间提及的关隘之处。
郭锦瑜闻言，不禁连声赞叹，“妙哉！妙哉！”此番设想本也在他脑海中灵光一现，只还不知如何实施，眼下霍承煜便点醒了他。
二人便又就此计进行了详细探讨，思索、交流间行军计划逐渐完善。
“眼下战事胶着，情势危急，郭军师若觉可行，便将此计献于王将军，只勿要叫他知晓此计策出自我之口，只说是你想出的便是。”霍承煜又强调道，来军营半月有余，如今人前他已不再自称“本督”，仅以“我”自称。
“好，我答应你，”郭锦瑜闻言一声叹息，却还是答允他，采纳了他的提议，“天色已晚，霍督主快歇息吧。”
霍承煜微微颔首，便示意左右番子送他出了营帐。
“哎……不公平呀！”待郭锦瑜出了营帐，叶蓁蓁不禁叹息。
“只要能退敌，谁献的计策并不重要。”霍承煜凝神屏息，大敌当前，击退敌军才是要事，何况他一介内臣，便是战场上做出再多功绩，也不能得到军权，不能带兵。如此，倒不如成人之美。
待番子从城内买回所需的一应药材，便按照大夫此前吩咐，研磨成药膏，用于涂抹。
眼下，霍承煜脑海中仍有疑惑，来此处半月有余，御敌之时却不见兵士使用火铳。火铳是本朝最先进的火器，适用于远程射击，边防、海防、城防皆有普及，来了这些时日，却不见城楼上配备，若能得几发火铳，阻击敌军时定能事半功倍。
而这段时日发生的种种，让叶蓁蓁颇为他感到不平，他拖着不适的身体上阵拼杀，身子比此前更虚弱了，却什么也得不到。想到李太医此前所言，她甚至想说服他回京休养，但他那日离开营帐上阵杀敌的背影一直在她脑海中浮现，飒爽英姿，眸光坚毅，她便又打消了这念头。
待药膏研磨好了，叶蓁蓁便在他后腰伤处点上药膏。他此刻已晕沉沉的，伤痛疲惫让他身子已然支撑不住，刚上榻便沉沉睡去。
待过了几日，羯人便暂且退兵，撤回了城外营内。霍承煜料想是王信采纳了郭锦瑜的提议。果然，不多久营内便传来捷报，王将军指挥作战，兵分两路绕道至敌军后方截断其粮草，没了补给，羯人只得暂时撤兵。
但这计策只用得一次，羯人吃一堑长一智，便不会上第二回当。饶是如此，已然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喘息。
傍晚时分，霍承煜正欲下床，过了这几日，他伤处疼痛已然减轻，榻上躺久了难免双腿酸麻，浑身乏力，便要下床行走操练。
不想门外番子进来通传道：“督主，贺将军和郭军师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霍承煜披上外衫，便在榻上坐下，待二人入了营帐，便示意他们落座。
“霍督主，您那计策果然奏效，王将军派出精锐乔装绕至敌军后方，断了粮草供给，羯人坚持不到七日便退兵了，”郭锦瑜喜笑颜开，“王将军已知晓这计策是您所出，特允我二人前来向您致谢。”
“此前不是同郭军师说过，勿要叫王将军知晓么？”霍承煜无奈道。
“在下提出计策时的确不曾透露，但这计策既然奏效了，在下认为还是该让将军知晓的！”郭锦瑜神色认真。
“霍督主，此战您助力颇多，实乃我军之幸！”贺崇毅面容上含着敬意，便抱拳向他行礼。
“一点绵薄之力，不值一提。”霍承煜起身，却闻贺崇毅又道：“督主之父可是霍昇霍大将军？末将大哥与霍大将军曾是知己好友。”
听闻贺崇毅说起霍昇，霍承煜神思便又清醒过来，“正是先父，您的兄长可是……”
“我在家中行四，贺崇玮，是我大哥，陇西霍、贺两家是世交，只我大哥比我年长十六七岁，我那时还是个孩童，霍昇将军还抱着我骑过马呢！”见是故人之子，贺崇毅便打开了话匣子。
霍承煜心潮翻涌，心头滚烫，却陷入了沉默，原来眼前这人，是自己世交家的小叔叔，虽不曾谋面，他却还记着父辈的交情。
“霍督主，英雄不问出处，霍大将军在天有灵，会因你而欣慰、自豪的！”贺崇毅是个有话直说之人，没有弯弯绕绕的心思，心下钦佩这位后辈，便直言道。
霍承煜转过头去，不叫他二人发觉自己眸中含泪，待生生将泪意憋回去，似想起什么，便望向贺崇毅道：“不知贺将军这剑术，可是贺家祖传？”
“是！贺家剑法同你这霍家枪法一样，都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功夫，仅此一家！”贺崇毅认真道。
“不知贺将军可有一位姐姐，嫁去了一户姓袁的官宦人家？”霍承煜询问道。
“是，我长姐嫁的便是袁家，袁家本也是世家大族，世代多文武双全之辈，只赵王谋逆案被牵连了，实则并没有参与……”贺崇毅道，说到这里，七尺男儿眸中亦含上了泪水，“长姐有一子，单名一个琦 字，不知这孩子是死是活，多年来杳无音讯。”
“他在监察院，如今已长大成人，一切皆好，是我手下番子，此次并未随行。”霍承煜犹豫良久，还是告知了贺崇毅实情。
“这样啊……”贺崇毅欣喜之下似又意识到什么，监察院大都是净过身之人，如此……
三人便都叹息。实则当年霍家、袁家遭难时，贺家从中奔走许久，该求的人都求遍了，却什么也无法挽回。
“贺将军，我还有一事有些疑惑，这军营里可有配备火铳？来此半月，怎从未见将领兵士使用？”霍承煜顾不上伤怀，想起此前疑问，便直接询问道。
“哎……”贺崇毅闻言，不禁一声叹息，“这里情形想必你也见到了，营内兵士疏于操练，火铳素来由张义的先锋营掌管、使用，营中本也配备十余支，只王信刚愎自用，平日里先锋营并未加强演练，是以……”他说着，愤懑神色下含着无奈。
“……他这显是轻敌之举，以为胡虏蛮夷，几番退败，用不上这等火器就能退兵呢，”霍承煜轻蔑一笑，王信所想他已猜了个七七八八，“敌军再来犯时，上火铳吧，王信若怪罪，算我头上。”得遇故人，他终于放松下来，似玩笑又似认真。
“不妨事，我贺家历代将才，浴血沙场，还怕他不成？！”贺崇毅终于再忍受不住，便脱口而出。这些年空有一身武艺智谋和一腔热血，却始终屈居于王信、张义这等刚愎自用的无能之辈之下，心中自是十分憋屈。
二人瞧出霍承煜面容憔悴，似有旧伤，还有许多话可来日再叙，便不打扰他歇息，先行离去了。
敌军撤退，军营里难得一派欢喜景象。霍承煜知晓，这不过是暂时的胜利。
此处水源匮乏，仅有几口古井取水，加之开战，来军营二十余日了，他们一直没能沐浴。眼下暂时休战，叶蓁蓁寻来一个木桶，由左右番子搬入营帐内，又烧了热水，一点点倒入木盆里，欲同他好好沐浴一番。
拉上营帐，番子守在帐外，二人便褪去身上衣物，一同入了桶中沐浴。此处自不比霍府浴室，没有常年恒温的汉白玉池子，这简陋条件下沐浴便只能“速战速决”。
帐内昏暗光线下，二人上半身在帐上投下一片剪影。叶蓁蓁伸手触摸上他身子，分明还是宽肩劲腰，胸腹处肌理分明，可她就是瞧出他身板比此前单薄了不少。
水汽蒸腾下，霍承煜亦望向她秀丽面容，这些日子风餐露宿，她晒黑了些许，可他就是觉得，她的美丽不减分毫。她鸦青发丝濡湿着贴在颈侧，薄薄的肚兜下，窈窕婀娜的身段若隐若现。
一阵热意涌上周身各处，心潮翻涌。叶蓁蓁望向他英俊面容，便见他喉结微微滚动，本想亲热一番，感受到水已有些凉下来，便动作麻利地给他清洗身子。
她纤秀手指拿着布巾抚过他各处，他觉着自己身子更热了，一股力量在身体里聚集，便有些按捺不住。待身上洗得差不多了，他便匆匆擦干身子，披上寝衣，将她包裹起来，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
“这里是军营，勿要叫人听见……”叶蓁蓁不免有些羞赧紧张。
“放心，没人听得见，”霍承煜便吻上她的唇，与她相拥在一起，“若是听见了，耳朵割掉便是。”他又开始刻意说着狠话。
唇齿交缠，肌肤贴合间，这段时日因战事带来的紧绷思绪终于渐渐消弭，帐内传来二人低声的呢喃。
“咿……咿……”叶蓁蓁低声呓语着，肌肤相触间是彼此身体的温热，周身紧绷的关窍似都打通了，恍若鱼戏浅水。
暖帐下，灯火摇曳，风光旖旎。
直至他筋疲力尽，昏暗光线下，凝望着掌心出神……他此刻胸口闷痛，疲惫之下困意便席卷而来。
“哎呀……”叶蓁蓁十分羞赧，芙蓉秀脸绯红一片，拿起身侧的布巾将身上汗水擦干，“煜哥儿……”今日被他欺负至此，她想“报复”回去，不想却见他已趴在床头，沉沉睡去。
她自知他这段时日实在太累，便不叫醒他，轻抚他背脊，擦干他身上薄汗。
承煜和世交家的叔叔相认了，战场上也有了自己人。几番交谈下来，感慨无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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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故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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