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霍承煜被封为安定侯，将将过去这几日，前来拜会之人就要踏破霍府的门槛，大都是些前朝官员，打着探望的幌子，以此结交这位霍侯爷，为将来打算。
叶蓁蓁见来人络绎不绝，实在太多，只得请霍满——如今的新任监察院提督出面，言明霍侯爷重伤未愈，眼下急须静养，只待来日再叙。如此，候在门外的到访之人才终于散去，周遭总算清净下来。
早朝上，贺崇毅和崔家父子等将领皆因退敌有功受了赏，升了军功，贺崇毅如今已从副将擢升为一军主将。
下朝后，一行人又来了霍府探望霍承煜，贺崔两位叔伯同他话了些家常，只他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对眼前这几人全无印象。几人见他面色憔悴，便不耽误他歇息，寒暄几句便先行离去了。
转眼新年将至，岁末时节，加之边关大胜，京城街头巷尾自是一派喜乐祥和景象。这几日皆是晴好天气，只寒冬岁末，风拂在脸上仍带着凉意。
还有两日便是除夕，赵琰便下令，此番得胜还朝的将领，领着兵士在城内策马游街，与民同庆；还特意嘱咐霍承煜定要一同参加，因他虽非将领，此战却是首功，若他不来，此番游街庆贺便没了意义。
叶蓁蓁担忧他身子，本欲进宫陈情，请求赵琰允他在府上歇息，不想正欲出门，恰逢赵琰命人来霍府宣旨，特嘱霍承煜乘坐马车，不必与众人策马同行。
宣旨内官还带来了御赐的新衣，一件是蜀锦织就的靛青色冬款广袖长衫，衣料鲜亮，其上是金银丝线绣成的祥云山川，与明丽底色交相辉映；且内有夹层，乃上等丝绵所制，御寒效果绝佳。另一件是貂皮大氅，绒毛鲜亮，日光下闪耀着动人光泽。皆是尚衣局近日所制，可见天家用心之至。
叶蓁蓁长吁一口气，却还担忧街市上人多嘴杂，混乱之下他难以适应，无所适从，毕竟他眼下什么都记不得了，“要不明日还是不去了吧？我再同圣上说说，想必他会理解的。”
“圣上都允我单独乘坐马车了，若还请辞不去，未免拂了圣上脸面，”他虽忘却了与赵琰的君臣之谊，却也知晓此番游街乃君王看重，不可一再推辞，“况且，我也想出府转悠转悠了。”说到这里，他俊美面容又含上了委屈之色。
回府数日了，他还从未出过府门，叶蓁蓁担忧他身子，便是府上都不可多转悠，更遑论外出了。
“哎……”叶蓁蓁轻叹一声，“好吧，我明日不可与你一同前往，你定要照顾好自己，就乖乖待在马车里，勿要东张西望，到处乱跑，知道了吗？”她实放心不下，竟似嘱咐孩童一般。
“好的，知道啦！”霍承煜无奈回应，撇撇嘴道，“我是失了记忆，又不是小孩子。”
“行，你若磕了碰了，或是回来就生了病，我可不管你了！”叶蓁蓁道，话虽狠，手上却一点没闲着，将他明日要穿的厚实的中单、亵衣亵裤给他备好了。
“可不能不管我……”他小声嘟哝着。
叶蓁蓁便帮他试穿这长衫和大氅，却是正合身，长衫颜色鲜亮明媚，金银丝线绣成的纹样衬得他神采奕奕，掩盖了些许憔悴，黑色貂皮大氅则衬得他更多了几分尊贵之气。这身儿观之便叫人移不开眼，当真是俊美无铸，贵气非凡。
翌日一早，霍承煜高高束了个马尾，戴上叶蓁蓁为他准备的纯银打造的发冠，穿上这身儿便出了府门。
贺崇毅和崔家父子正骑在高头大马上，已在门外候着了，霍承煜同他几人相视一笑，便上了他们身后那鎏金坠玉的马车。
这马车前门开着，车内还特意备了软枕、靠垫，还有一套玉制的茶具，茶壶里置有温热茶水，供他身子疲惫时休憩之用。而若非身子不允，他是该骑马行在队伍最前端的。
街市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围观百姓早已在街道两旁等候多时。许多达官显贵、尤其是官家贵女，甚至一早便在周遭酒楼茶肆预定了靠窗的席位，只为一睹此番游街盛况，更为了一睹这存亡时刻抗击胡虏、死守城池的霍侯爷如今模样。
此情此景，正如当初殿试过后，前三甲一同身披红袍、策马游街之时，只今日盛况还更胜一筹。而这京城百姓，却似从前不曾见过这霍侯爷一般，分明他为监察院提督之时，不少城内百姓已得见其真容。
及至一行人马行近了些，街市上欢呼声震耳欲聋，但见贺、崔几位将军策马行在队伍前方，他几人皆英姿飒飒、面容英气，望向周遭百姓时，面容上不自觉浮现出爽朗笑意。
而那崔小将军崔廷翊，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年纪，已然镇守一方，立下赫赫战功，不知是多少京中贵女魂牵梦萦之人。待他们行至近处，便有不少围观百姓向其投递鲜花蔬果，已表崇敬之意。
“霍侯爷呢？”围观百姓不见霍承煜身影，便开始四下打量。如今霍承煜已被封为安定侯，只百姓更愿称他为“霍侯爷”。
“在那儿呢！”有人率先瞧见了他。但见几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将领后方，一俊美青年正松弛地倚靠在马车里，但见他俊眉修目，黑色分明的双眸好似含着笑意，一身锦袍搭着貂皮大氅，更显贵气十足。
分明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张面孔，却和从前做监察院提督之时气质截然不同了。他眉宇间的阴戾之气已然消失不见，却是眉眼含笑，神采奕奕，只面色仍有些苍白，想来是重伤所致。
“霍侯爷！一点心意，还望笑纳！”围观百姓纷纷冲向他身侧，将手中的鲜花蔬果递给他，聊表敬意，也预示新的一岁平安喜乐，繁花似锦。
霍承煜早忘了这里的一切，酒楼店铺，林林总总，在他脑海里不过一点模糊印象。只面对围观百姓的热情，仍回以礼貌的淡淡笑意。
更有年轻女子上前，亲手将手中的鲜花递给他，只为靠近些，一睹霍侯风采。众人不禁纷纷赞叹这霍侯爷年轻俊美，风姿卓绝，虽曾沦为内臣亦不忘保家卫国的使命，于危难时刻力挽狂澜，实乃大齐百年未有之幸事！
“霍侯夫人叶氏，能嫁与他为妻，当真是幸运！”更有人开始感叹，叶蓁蓁小门小户出身，不过一介宫女，何以嫁给霍侯这般好的男子。
殊不知，曾经讽刺监察院霍提督残缺之躯，行事狠辣，面目可憎，娶妻当真是暴殄天物的，与如今这些不过是同一批人。
而霍承煜早已忘却所有，既忘了从前百姓如何评价于他，心间自生不出太多波澜，这般盛况让他感叹于大齐如今的繁荣昌盛，而他也愿成人之美，对于围观百姓的献礼、赞叹一一微笑回应。
而那年柳晏和高中探花，一袭红衣策马游街，无疑吸引了全城百姓的目光。那时，他羡慕柳晏和走的是光明正道，开阔坦途，凭借自身努力高中，自得百姓爱戴。只如今这爱戴落到他自己身上，已然失了记忆，忘却前尘。
“你说，这霍侯爷怎的全然变了个人似的？”百姓不禁生出疑问，是了，如今身份变了，人也变得明媚爱笑了，但见他笑容亲和，恰如春风和煦。
“听闻他在战场杀敌，身受重伤，差点没了性命，再醒来时便失去了记忆。”又有一人道。
“那可真是十分不易呢。”
待街市巷尾一一游过，已是午后时分。霍承煜虽未骑马，仍觉有些胸闷头晕，深呼吸，胸口便撕扯着疼痛起来。
待一行人于霍府门前停下，便见叶蓁蓁正候在门前，裙裾翩跹，翘首以盼。“煜哥儿！”望见他正靠坐在马车里，神色间流露出疲惫，便立即行至马车旁，扶他踩着梯凳下来。
“各位将军，来日再叙！”叶蓁蓁向崔、贺二人招呼道。
二人同几位将军告了别，叶蓁蓁便搀扶着霍承煜回了府。她分明感受到，他步履有些虚浮踉跄，定是今日受了累，“煜哥儿可是累了？快用膳吧！”一面说着，一面扶着他向前厅行去。
“无碍，只人声嘈杂，有些闷得慌，”他莞尔一笑，京中百姓比这一路所经之处的，还更热情洋溢呢。”
叶蓁蓁只淡然一笑，暗道他若知晓自己为提督时这些人如何背地里诋毁于他，不知要作何感想。
他如今身子，只能食些清粥小菜，他重伤醒来后便一直食不知味，往往吃了几口便食不下了。
“可是不合口味？”她今日亦在厨间忙碌许久，知他如今只能食清淡小菜，却还是想尽可能做得可口些，尽管她并不擅厨艺。
“不是，只胃间有些隐隐作痛。”不想她责备自己，便实话实说。
实则他重伤过后，哪里都比从前更脆弱些，叶蓁蓁心下难受，待他又食了一小碗小米百合粥，便搀扶着他回房歇息了。
这夜，霍承煜却是发起烧来，尽管他一直坐在马车里，并未出来过，因不可避免地吹了风，便还是发了高热。
慕长风给他号了脉，便觉出他染了风寒，所幸发觉得早，开了药方熬好汤药服下，应不会酿成严重后果。
叶蓁蓁欲哭无泪，暗道自己粗心，应阻止他出门的，只如今自责已无用了。抚上他额角，一片滚烫。所幸服过汤药后，烧很快便退了些。
“我很没用……是不是？”霍承煜见她神色间满是担忧自责，不禁生出无奈，心头涌现一丝绝望，尽管他神色依旧淡然。
“你哪里没用？没用的是我，粗心大意，照顾不好你……”她声音里含着一丝哽咽。
“我是不是……活不了太久了……”醒来后这具身体就没舒坦过，尽管她总说养养就好，他如今却很难相信了。
“胡说什么呢？！你以后听慕大夫的，好好养伤，勿要外出，养他几个月，怎么都能好了！”她听不得他这话，便立即否认。
霍承煜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便又昏睡过去。
亟待这夜过去，东方既白。叶蓁蓁叮嘱侍从一应事宜，便出府采买了。除却药材，他贴身所用的做亵衣亵裤的布料，也早该购置新的了，而这些，他一直更喜欢她亲自去买的。
蒹葭眼见叶蓁蓁出了府，便缓缓行至他二人卧房之侧，见门外侍从疑惑，便道：“夫人外出采买，嘱咐我进屋照顾侯爷一二，我曾在侯爷屋里侍奉过的。”
她一字一句，神色沉稳，语气平和，侍从回忆起她此前的确曾在霍承煜屋里贴身侍奉过，并未多想便放她进去了。
“侯爷……”蒹葭这便在床沿坐下，眼见霍承煜正昏睡未醒，额间脖颈上已渗出细密汗珠，中单已濡湿了，便拿起布巾，拭去他额角的汗水。
清晨朦胧的日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棱角分明的面容上，蒹葭细细端详着，便见他睫羽微颤，尘埃好似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跳动。他如今又消瘦许多，下颌线愈发清晰分明，他薄唇轻抿，喉结伴着他胸膛的起伏微微滚动，衣领下，依稀可见胸膛处分明的肌肉线条……
蒹葭瞧得出神，目光便在他身上移不开了，此刻面颊都发烫起来。实则自那年被许侍郎送到霍府，第一眼见他起，他的模样便印在她脑海里了。只他从前神色阴郁，眸光暗沉，旁人都畏惧于他，但她后来知晓，他是个好人。
没有他，便没有她如今的日子。如今，他已从监察院提督成为了安定侯，她想名正言顺地留在他身边侍奉，哪怕一日，也心满意足。
正想着，便轻轻解了他衣襟，给他擦干脖颈胸膛上的汗水，他胸腹处的肌肉块块分明，他的身子那样阳刚，宛若一柄出窍的利剑。只其上，胸膛、腰腹处遍布着道道狰狞的伤疤，她见之不禁心痛非常。
不知怎的，她控制不住地，动作继续向下，却是未曾停下来……
如今得胜回朝，深受百姓爱戴，殊不知如今夸赞他的，和从前诋毁他的，是同一批人，虽喜悦，也讽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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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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