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煜驾着马一路疾驰，春风拂过他鬓角发梢，自他耳畔悠悠吹过。街市上人声鼎沸，是热闹的烟火气，他并未放慢驾马的动作，酒楼店铺转眼便落在了视线后方。
“那不是霍侯爷吗？”街市上往来的百姓认出他来。自月余前游街过后，他们便再未见过这霍侯爷的身影，据闻他重伤过后又染了风寒，便一直在府上休养，未曾出门。
“霍侯爷！”有百姓上前，热情同他打着招呼。
他一一回以明媚一笑，恰如春光灿烂。只并未将马停下逗留，而是继续一路向前。
他失了记忆，实则并不清楚出城的方向，只想寻个开阔之处策马驰骋，却歪打正着，行至了城门处。
“侯爷，慢点儿！”蒹葭跟在她身后，一路奋力追赶，好不容易才未将人跟丢。
“出城跑马，还望放行。”霍承煜于城门前将马停下来，沉声道。
守城士兵认出他来，因他是赵琰亲封的安定侯，亦是大齐立国以来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以内官之身封侯之人，此等殊荣之下，听闻他要出城跑马，士兵不假思索便放行了。
“这是我府上侍女，此番一同出行。”霍承煜回眸，见士兵拦住了蒹葭的去路，便又道。
士兵这便也放了蒹葭出城。蒹葭紧紧跟在他身后，耳闻他适才如此说，面容上不自觉又染上了红晕，更显娇艳。
城外官道两旁皆是密林，春日里，树木抽了新芽，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景象。
胸口的闷痛窒息之感再次袭来，眼下策马许久，伤口牵扯之下又有些疼痛，霍承煜却仍觉还未尽兴，便策马踏着官道而行，他想知道越过这片密林，外头是一番怎样的天地。
“侯爷，我追不上你了！”蒹葭在身后呼喊道，她骑术不精，城内尚且可以自如驰骋，如今身处林间，稍有不慎撞上道路两旁伸出的枝干便会落马。
霍承煜回望，枝桠缠绕见，便见蒹葭已远远落在了后方。他虽明了她心意，却无心于她，知她到底是为了自己跑出来的，担忧她安危，便掉转马头返回。
实则出来这许久，他知晓自己今日话说得重了些。风寒过后，他关在房中已有一月不曾出门，心头滞闷是人之常情，但这些时日下来他也知晓叶蓁蓁极是关切他，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他好。
止不住轻叹一声，便想着今日回府了，定要向她好好认错。
“你没事吧，”霍承煜眼见蒹葭落了马，便伸手扶她起身，“此处地处林间，道路难行，还是折返回去吧？”他虽还未尽兴，却不能不顾及蒹葭的不便。
“但凭侯爷吩咐！”蒹葭适才撞到树枝才落了马，秀美面容上已被枝桠划了道口子，虽不深不长，却见了血。她见霍承煜搀扶自己起身，俨然已忘却了疼痛失态。
“你脸上破了道口子，”霍承煜说着，他身为男子，没有随身携带手帕的习惯，便抬起衣袖，在她面容上轻轻擦了擦，“回去吧。”
“是。”蒹葭娇羞一笑。
两人便各自上了马，正欲往回走时，霍承煜却耳聪目明地觉出林间似有动静，虽失了记忆，身体却仍保留几分警觉，林间似有人影穿过，“不好！”
奈何为时已晚，藏于密林深处的黑衣人此刻已自四下鱼贯而出，手中持着长刀，就这般向着霍承煜劈砍过来。
霍承煜下意识将蒹葭挡在身后，先扶她上马，再欲自己上马时，马腹上已然中了一刀，马儿一声嘶鸣，二人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战场上重伤过后再醒来，他不仅失了记忆，身子虚弱之下往日功夫便也使不出来了，且此番贸然离府出城，他并未随身携带防身用的匕首、刀刃。
眼下唯有快些逃窜，但蒹葭一介女流，显然跑不远。他下意识拉住她的手，拼尽全力向着前方奔行而去。
眼角的余光里，身后黑衣人的长刀就要劈砍过来，他知晓自己此番在劫难逃，嗅到了死亡逼近的气息。
将死之时，脑海中快速闪过的，还是叶蓁蓁的秀丽面容，窈窕倩影，她哭过笑过，鲜活明媚，不是那个自称他妻子的虚无缥缈的身份，而是真实存在着的可摸可触的身边人。
他忽地觉着对这世间还有眷恋，他还想继续和她同处一隅，日日生活在一起。而适才所言的“尽欢而散”，不过一句气话。
仓皇逃窜间，不慎跌倒在地，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了，今日就要命丧于此。将要爬起时，又被身后黑衣人狠狠踢倒在地，长刀就要就自身后贯入，他闭上眼，却并未感受到疼痛。
立即睁开眼，却见蒹葭正护在他身后，替他挡住了刀刃。长刀已自她后背插入，顷刻间血流如注。她吐出几口鲜血，在他衣间漾开一片艳红。
霍满领着一行身着黑衣的监察院番子闻声赶到，一行人训练有素，两拨人相持不久，这拨黑衣刺客便已迅速被制服。
“务必活捉！”霍满厉声呵斥道。一袭红色鎏金蟒袍映照着他鲜妍秀美的面容，依旧美得雌雄莫辨，只如今做了监察院提督，眉宇间更多了几许威严。
而他素爱穿红，不喜着黑。赵琰素爱美人，甚至为他破例，给他特制了正红色提督官袍，而非一袭深黑。
“是，督主！”几名刺客已被生擒，控制住手脚以防自尽。
“带去监察院，严加审问！”
“是！”
“你……”霍承煜望着蒹葭，止不住红了眼眶，“何故如此？”
“侯爷……你没事就好……”她嘴里鲜血仍汩汩向外涌出，就要说不出话来。
“哥，你没事吧？”霍满迅速行至霍承煜身畔，查看他有无受伤。
“我没事，快回府……回府。”他强撑着身子站起，伸手按住蒹葭后背伤口，血却根本止不住。
“慕大夫眼下不知去了何处，袁琦已去寻他了，李太医正在马车里。”小满强作镇定，身侧番子便搀扶着霍承煜和蒹葭上了马车。
“李太医，快给蒹葭止血吧！”霍承煜便吩咐李太医给蒹葭处理伤口。
“这刀刃自她后背贯入，虽避开了脏腑，却刺破了大血管，眼下血流如注，在下只能暂时止血……”李太医面色凝重，“待血流尽……”
“李太医，求您救救她……救救她……”霍承煜眼下满心只有愧疚悔恨，这波黑衣刺客显然是冲着他来的，他不愿蒹葭因他而无辜丧命。
“我只能帮她多撑几个时辰……”李太医面露无奈，却只能实话实说。
“你不该如此……我的错……我不该出来……”霍承煜望着蒹葭，眼角躺下泪来。此刻他方才意识到，自己不听叶蓁蓁所言执意外出有多可笑。他失了记忆更没了功夫，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里，遇上危险便毫无自保之力，只会连累旁人因此涉险。
“侯爷，你哭了……”蒹葭见他落下泪来，忽然却笑了。终有一日，他竟为她流下了眼泪。
“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你不该如此。”霍承煜满心悔恨绝望。他曾对叶蓁蓁说过，整个大齐没有他承担不了的祸事，那时他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那个闯祸之人。
“侯爷……自那年我被许侍郎送到霍府，见你第一眼起……我便欢喜你……旁人都惧怕你……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蒹葭撑着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
“别说话了……你好好歇息。”泪水自他面颊上汩汩落下，落在她染血的面容上。
“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在别苑的每一日……我都想再见你一面……后来来了府上……照顾你一晚……弹琵琶给你听……我以为我已心满意足……实则……”她凄然一笑，眸中含泪，“不论旁人如何说你……你是提督也好……侯爷也罢……我眼里……你都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
“我嫉妒夫人可以名正言顺陪在你身侧……可如今我瞧出来了……她是真的待你好……我走了……你们好生过日子……莫要再争吵了……”她强撑着一股气，定要把话说完。
“别说了……我不值得……我是个残缺之人……是个任性妄为的混账……不值得你为我挡下刀剑……更不值得她待我好……”霍承煜将头埋得很低，已是泪如雨下。
“不……不……你值得……”蒹葭说完，再没了力气，缓缓阖上了眼。
“李太医！她如何了？”霍承煜赶忙问道，失神的眸中染上了绝望。
“失血过多，晕厥过去了，她最多还能撑六个时辰，还有什么话……待她醒了快说吧。”李太医已然束手无策。
霍承煜仿佛失了神魂，待马车终于在府门前停下来，他便匆忙下了马车，顾不得身上旧伤发作，便与侍从一道抱起蒹葭向她卧房行去。
却说这边
今日叶蓁蓁赶至长乐宫时，皇后上官静娴已然发动，眼下正在生产。稳婆和贴身侍女正在里间守着，赵琰正候在殿外，神色焦急，却不能入内。
他如今已有了许多孩子，早不是头一回等待自己的孩子到来。只因上官静娴此前蒙受丧子和表妹去世的双重打击，悲痛之下身子大损，太医说她不宜再生育，此番临盆无异于闯鬼门关。
叶蓁蓁是侯爵夫人，身为女眷，又和上官静娴感情颇深，便顾不得什么，径直入了里间。
“蓁蓁……我生不下来……啊……”上官静娴面色苍白，额间汗水汩汩淌下，这早不是她头回生产了，原以为会顺遂些，不想却格外艰难，发动好几个时辰了，孩子的头却还未出来。
“娘娘别怕，别怕，我在这儿呢！”叶蓁蓁紧紧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一介温婉端顺的女子，此刻手上力度都要把她腕子抓出个窟窿。
“娘娘，用力啊！皇子的头就要出来了！”稳婆大声道，同时示意她如何用力。早在太医诊出她有孕不久，便言她这胎定是个皇子，四皇子离开不久，又回来找她了。
上官静娴使出了浑身气力，叶蓁蓁一直娴熟地给她擦去面容脖颈上渗出的汗水，宽慰她不要害怕，四皇子在天之灵会保佑她这个母后平安生产。直至孩子的身子终于出来了，她便脱力陷入了晕厥。
“娘娘！娘娘！”叶蓁蓁见她面容惨白，下身鲜血向外汹涌而出，“快宣太医进来啊！”她急道。
“是个小皇子！”稳婆刚刚将孩子包裹在襁褓里，正欲抱出去给赵琰瞧，上官静娴便开始大出血了。
“娴娘！”赵琰再顾不得任何，直直冲了进来，“娴娘，我在呢，你不会有事！”情急之下，他又对她唤起往日爱称，也不在称“朕”而是“我”。此刻仿佛没有帝王与皇后，他们只是一对寻常而恩爱的结发夫妻，丈夫守在将将生产完的妻子身侧，盼着她转危为安。
一片混沌中，上官静娴艰难地睁开眼眸，望着赵琰，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又陷入了昏迷。
“皇后娘娘此番凶险，这血便是能止住，只怕……娘娘能否撑过去，就看接下来六个时辰。”张太医给上官静娴施针，灌了参汤，又在她舌下垫了参片，便低声道，甚至不敢抬眸去看赵琰。
“什么叫只怕？！皇后若有事，你们一个个都提头来见！”赵琰怒斥道，天子一怒，殿内再无人敢出声。
太医继续着手上的动作，众人忙成一团。叶蓁蓁心下亦十分忐忑，不禁再次慨叹女子生产当真是拿性命去闯，九死一生。她甚至又暗暗庆幸，自己同霍承煜两厢厮守，不必受这生育之苦。
须臾便是漫长，待太医确定上官静娴脱离了危险，已然入夜了。只她眼下还未转醒，太医说再有一个时辰便会醒来。
赵琰眼下甚至都顾不上去看将将出生的五皇子，这个他结发之妻拼了性命为他生下来的孩子。只静静守在她床前，“娴娘，待你养好了身子，朕什么都依你的，我们再不要生孩子了……”
嫁与他九载，生育了两子一女，又饱受丧子之痛，他知晓，她的身子再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您若真心疼皇后娘娘，明知她身子如此，此番就不该让她怀孕的呀，哎……”叶蓁蓁心下想着，便十分无奈。男人总是任意妄为，惹得女人受苦。
蒹葭也是个苦命之人，拼尽全力护在心爱之人身前，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猜猜她能否转危为安？皇后娘娘生产好艰难，再次感叹女人生孩子真是鬼门关走一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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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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