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了卧房,蒹葭后背的伤口还在缓缓向外渗血,若叶甚至来不及流泪,便麻利地在她后背垫上靠垫支撑,以防压到伤口。
青菱眼见她重伤至此,也立即地去药房里将伤药都拿过来了。在青菱看来,这府上每个人都是受过霍侯爷和夫人大恩的,她平日里便看不惯蒹葭有意接近侯爷,觉着她不该生出这不该有的心思,但眼见她性命垂危,她仍于心不忍。
蒹葭此刻面容惨白如纸,昏迷中仍在呓语。
“慕大夫现下何处?”霍承煜失神地望着霍满,询问道。慕长风素来不喜拘束,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不知又游到哪里去了。
“袁琦和一众番子都去寻他了,”霍满沉声道,神色间带着自责,“怨我,哥,该早些提醒你的,你从前做提督时曾有不少仇家,此番……”明知霍承煜失去了记忆,他们却都忘了告诉他这些。
“此事怨不得你……也怨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执意出府……我的错……”霍承煜将头埋得很低。醒来至今他方才意识到,失去记忆之下,周遭给予他的尽是善意,这善意让他全然放松了警惕。
小满闻言一声叹息,“凭监察院的手段,不出半日那几人就该招了,圣上绝不会姑息!”
霍承煜眼下却并不关心刺客背后之人是谁,究竟是谁要取他性命,他只在意蒹葭能否转危为安,尽管对这心仪他的女子,他并未有旁的心思,却不想她因自己的任性而为枉送性命。
“侯爷……侯爷……”一片混沌间,蒹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想……”
“你好好歇息,会没事的……”霍承煜眼见她撑着一股气,似还要说些什么,“你想什么?”
“我想……看侯爷穿一次新郎喜袍……”蒹葭断断续续道。眼下这般情状,她知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脑海中浮现无数次的情景已然无法实现,便只想看他穿一次大红喜袍。
“她平日里心心念念的,便是能名正言顺留在侯爷身侧侍奉,如今……”若叶素来冷心冷情,此刻泪水亦止不住流淌,“如今行纳妾礼已来不及了,她只想看侯爷穿上那身给她瞧瞧。”
“好。”霍承煜沉声应道,他虽失忆,却并非凉薄之人,何况危难时刻逢她挡在身后,为他挡下刀剑,心下自是动容。这便向着与叶蓁蓁的卧房行去,他记着,衣橱里便有一件红色新郎喜袍。
蒹葭眼下凶多吉少,如此,不过是为满足一个将死之人卑微的心愿。他便褪去外衫,拿起这身正红色圆领新郎喜袍,穿上,甚至都没有端坐镜前瞧一瞧的心思,便径直又去了蒹葭的卧房。
而他已然忘却,自己曾经最厌恶穿红,为弥补大婚之日未穿红的遗憾,他曾特意支开叶蓁蓁,换上这一袭艳红衫子,又精心涂抹了唇脂,只为博她一笑,哄她安心。
除却叶蓁蓁,从未有第二人见过他一袭红衣的模样,那时他也定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再穿上这身袍子,是在旁的女子面前。
待霍承煜换上这一身红袍推门而入,蒹葭涣散的双眸好似恢复了神采,甚至强撑着要从床上起身,奈何全无力气。眼前男子,红衣映衬下愈发俊美无铸,风采卓绝,是她想见却从未见过的模样。
“别动!”若叶摁住她身子,已然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姐妹二人虽非血亲,却也相伴多年,如今蒹葭性命垂危,她只觉自己心下像撕开了一道口子,见她也算心愿达成,她又有一丝欣慰,万千滋味交织。
“侯爷……你穿这身红……真好看……”蒹葭望向他,眸中含泪,她甚至不敢阖上眼眸,她要把他瞧得更清楚些,印在记忆里,害怕一闭上眼,便再看不见了。
“你好好养伤,来日方长。”霍承煜说着善意的谎言,只愿她能多撑一会儿。
“冷……冷……”失血过多带来的除却眩晕,还有如坠冰窟的寒凉,若叶握着蒹葭的手,分明感受到她的手一点点冰凉下去,失去温度。
“侯爷……你好好活……照顾好自己……若有来生……”她的声音愈发微弱下去。
霍承煜终于伸手,触上了她冰凉的掌心,而后握住,他甚至感受到她的脉搏已然探不到了,“不……不……你也会活下去,余生顺遂……天地之大……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男子……”他垂下头,在她耳畔低声呢喃,试图唤醒她一丝求生的意识。
正此时,门外终于传来人流攒动的声音。袁琦领着慕长风推门而入,“慕大夫来了!”
霍承煜回过神来,便赶紧让慕长风给蒹葭查看,“脉象虚浮,索性还有一口气。”慕长风道。
“她还有救吗?”霍承煜立即询问道。
“失血过多,凶多吉少,且先师研制的玉露丸仅剩一颗,此前已给侯爷服下了。”慕长风面露难色,俊雅面容上,眸中带着迷惘。
“可还有旁的法子?”霍承煜又问,眼下满心只有自责悔恨。
“在下不久前将将仿照先师的方子研制了一颗,只不知功效上是否可与先师炼制的相比,”慕长风沉声道,事关人命,该说清楚的自然要说清,“眼下还未有人试上一试,能否醒来,醒来后是否落下沉疴痼疾,皆不可保证。”
“侯爷,您拿个主意吧。”若叶沉声道。
“慕大夫给她试试吧,你的医术我信得过。”霍承煜当机立断,眼下已没有旁的法子,无论如何,便有一丝生机也该试试。
慕长风便不再犹豫推辞,从玉净瓷瓶里倒出这枚药丸,和着水给蒹葭服下了。“若她六个时辰内能醒来,应是脱离危险了,只或许会失去记忆,今后还望好生照看。”
“是,多谢慕大夫。”若叶便向慕长风连声致谢。
“多谢慕大夫!”霍承煜亦向他躬身行礼,慕长风受不起他这般礼数,便退出门去给蒹葭熬药了。
叶蓁蓁回府时已是深夜,推门而入,行至蒹葭的卧房,见她还未转醒,又去寻霍承煜。良久,方才见他一袭红色喜袍,颓然地坐在坐在后院的假山石畔,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然失了神采,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今日上官皇后诞下五皇子,产后大出血将将脱离危险时,安定侯霍承煜策马出城遇袭的消息便传到了宫里,叶蓁蓁只觉头脑发懵,当即便离宫回府。
而赵琰自是勃然大怒,敢在皇后诞下皇子之日,对前任监察院提督、他亲封的安定侯下手,当真是不想活了!当即便下旨,此事定要彻查,严惩幕后之人。
叶蓁蓁望向霍承煜的方向,良久,他终于意识到她目光向自己投射过来,缓缓抬眸,二人便终于四目相对。此刻,今日争吵过后的委屈、愤懑已然一扫而空,她见他无恙,便也顾不得疑惑他为何又穿上了这一身红,便立即向着他的方向奔去,一把将他拥入怀中。
“是我的错……我不该不顾你劝阻执意出门……”感受到她温暖的怀抱,他失神的双眸终于恢复了些许神采,眼下蒹葭生死未卜,他心头仍是悔恨,“我错了……日后都听你的。”说完,他埋首于她颈肩,贪婪嗅着她芬芳的体息。
今日刺客的长刀即将劈砍过来时,他真的嗅到了死亡临近的味道,而眼下被这熟悉的温热体息包围,他适才知晓自己仍是活着的。
“蒹葭吉人天相,不会有事,你我都不会有事,今日是个好日子,”叶蓁蓁仍紧紧拥住他,仿佛拥着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回来这一路,今日发生的一切她都已知晓,“皇后娘娘诞下麟儿,自鬼门关闯了一遭,眼下母子均安。”
“我是个任性妄为的混账,不值得……不值得……”他仍在低声呢喃,“你只欢喜从前的我……也是人之常情。”
“从前的你也好,现在的你也罢,只要你平安站在我面前,鲜活康健,嬉笑怒骂,便足矣,”叶蓁蓁喜极而泣,所幸,今日他又毫发无伤地站在了自己面前,“我也有错,不该不顾你意愿,日日将你强行困在房里。”
二人便一道进了蒹葭的卧房,叶蓁蓁眼见霍承煜面容十分憔悴,但知不看到蒹葭醒来他必不会安心,便也不劝他回房,而是和他一道守着。无论如何,蒹葭挺身而出为霍承煜挡下刀剑,便是他们的恩人。
“侯爷,夫人,你们今日都累了,这里有我守们着,蒹葭不会有事。”若叶和青菱温声道。
两人却都不愿离去,她们便也不再劝说。
时光仿佛停驻一般,极是漫长,待叶怀安和方芷凝、薛氏等人在屋外来来回回踱了许久的步子,两三个时辰才终于过去。
终于,蒹葭睁开迷蒙双眼,醒了过来,慕长风查看过后,确认她已脱离了危险。只她亦如霍承煜一般,失去了往日记忆,如今谁也记不得了,便只迷惘无助地瞧着周遭的一切,作防御状。
而确认她已无碍,霍承煜终于再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煜哥儿!”叶蓁蓁急忙扶住他身子,却瞧见他晕厥之下呼吸急促,显是旧伤发作了。
几名侍从便同她一道,将霍承煜半搀半抱着回了房里。叶蓁蓁揭去他披在外面的大红衫子,扶他在床上躺下,又给他更换中单、亵衣。
待几名侍从出去了,她便阖上房门,褪去他亵衣、亵裤,便见他腰上和残缺之处,伤口微微有些红肿,今日策马行了许久,伤口难免牵扯。她抬手触上他额角,亦是一片滚烫。
这便唤了慕长风进来给他瞧,而他眼下迷糊混沌,却尚未全然昏睡过去,知晓慕长风是要给他瞧伤口,却也不再抗拒抵触,只乖乖听话配合。
慕长风给他号了脉,又净了手,查看他身上几处旧伤,细细端详,便沉声道:“霍侯爷肾府里炎症常年未能根除,以至于方便时时有出血,此番疾行之下伤口牵扯,便有些炎症。”
“当如何医治?”叶蓁蓁关切询问道。
“内服的方子我写下来,按此药方抓药熬煮,所幸外头的伤口不严重,涂抹些消炎药膏便会好了。”慕长风思索着,便开始写药方。
“稍不注意,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哎……”叶蓁蓁不禁颇无奈。
“我错了……求你不要不管我……”他回想起她此前所言,便止不住温声祈求道,“求你……”
“我那是气话,怎会不管你了?”叶蓁蓁苦笑道。
“呜呜呜呜……我错了……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他埋首于枕间,泪水顷刻间便濡湿了枕巾。
叶蓁蓁便也哭笑不得,暗道他如今失了记忆,泪水却是比从前更多了,“哎,别哭了,瞧你这梨花带雨的,西湖的水怕是都没你的眼泪多。”
霍承煜匆匆擦了擦眼角仍在流淌的泪,暗道自己当真没有出息,却止不住泪意蔓延。
“话说,”叶蓁蓁忽地记起什么,便问道,“你今日为何忽地穿上那身新郎喜袍?我不在时,穿给谁看的?”她面容带上一丝薄怒,似嗔非嗔。她原以为,这一身红,他只会穿给她一人看。
“蒹葭弥留之际,请求我穿这一身红给她瞧瞧,我以为她就要去了……自无法拒绝她。”他低声道,不敢望向她双眸。
“罢了……”叶蓁蓁轻叹一声,“她到底救了你一命,是你我的大恩人,你,到底怎么想的?”她又问道。
“刺客来袭,我以为自己将死之时,脑海里全是你的影子,我虽什么也没记起来,但我知道,我只想和你生活在一处,”霍承煜终于直言道,“她救我一命,我虽感动,却无心纳妾,她眼下既失了记忆,不如待她身子养好了,放她自由吧?”
叶蓁蓁闻言,心下动容,“我以为,她危难时刻替你挡下刀剑,你也会欢喜她呢。”
“命悬一线之际,蒙她挡在身后,动容是自然,可我分得清什么才是欢喜。”他朗声道,不知为何,尽管记不得了,他心里仍只有她,这个自他苏醒时起便自称是他妻子、日日相对的女子。
所幸每个人都平安无事。西湖的水呀,小霍哥哥的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和好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