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西湖畔回来后，霍承煜和叶蓁蓁便在府上歇息了几日，每日休养得当，三餐规律，按时服药。
说来也甚是奇妙，自京城到余杭，一路向南，天气愈发湿暖，霍承煜胸口闷痛之症却是缓解许多，及至在外祖家住下，这几日夜里他都睡得甚是安稳，夜间再未惊醒过，也不曾呼吸困难。
见他身子渐好，叶蓁蓁由衷地感到喜悦欣慰，甚至已然忘却慕长风所言的“天年不永。”
而霍承煜这几日虽在休养，也不曾闲着，向余杭一地的监察院分事处寄出了信件，信中言明了江淮一地至余杭的民生百态，尤其时下正处梅雨季，易发水患，还望加强巡防，防微杜渐。分事处收到信件，不出几日远在京城的监察院便会知晓信中所言，现任提督霍满和圣人赵琰，皆会对此事予以重视。
而那日诗会上，顾念之同一众文人公子约定好五日后于郊外比试骑射，霍承煜当时便已跃跃欲试，转眼五日过去，他已迫不及待要参与一番。
“煜哥儿，眼下天气炎热，且你身子将将养好些，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叶蓁蓁面露关切，仍试图劝他放弃前往。
“我身子已然无碍了，不妨事的。”他漫不经心道。他已许久不曾骑射，此番起了兴致，边想舒活舒活筋骨，展示展示技艺，又哪里听得进她的劝说？他虽失了记忆，但除却耍不动枪，骑射功夫和招式却不曾忘却。
“那好吧，你悠着点儿。若是哪里不舒坦了，我可不管你了！”叶蓁蓁说着，语气严肃，实则又哪会真的不管他。
二人这便更衣，因今日是去比试骑射，故都换上了一身窄袖束腰的青色骑装，霍承煜今日不再束发，又将一头青丝扎成马尾，俨然是个意气风发的世家公子。叶蓁蓁则将鸦青长发束成冠，俊秀温文中亦透出一丝英气。
二人便又一道上了马车。今日比试之处便是郊外一处空旷之地。顾念之等文人公子虽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君子习六艺，本朝文人自幼习武不算稀奇。只于读书人而言，能熟练御马、射箭，习得一两招防身自保已然足够，自不必如行伍之人那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待二人下了马车，便见顾念之及好友已候在场外，他一行人今日亦是一身利落骑装，顾念之身着月白色，一头青丝束成冠，正同身畔友人侃侃而谈，但见他眉眼含笑，风度翩翩，当真是公子如玉。
见他二人向这边行来，顾念之便又双手抱拳向他们行礼，“薛公子，沈公子！”
“顾公子！”二人亦回礼。
此次比试便是两人为一组，策马时射中箭靶多者胜出。一行人便开始两两上场，比试起来。
文人比试骑射，便是娱乐怡情为主，胜负为辅。几个回合下来，场上几人骑射功夫皆稀松平常，更有甚者，一支箭矢也未曾射中，来回骑了几圈，便笑着找了个台阶下，已然悉数离场。
而顾念之虽在观战，目光仍有意无意投向他二人这边，落在叶蓁蓁身上移不开。她今日一身窄袖束腰骑装，虽未上场比试，却是清朗俊秀，英姿飒爽。
“当真是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霍承煜低声嘟哝，便是失了记忆，他也瞧出场上几人张弓搭箭的动作姿势都有误，“这般能射中才奇怪了。”
“你也别光顾着揶揄旁人，术业有专攻，人家是读书人，哪如你一般自幼习武啊？”叶蓁蓁亦低声道，暗道他怎么跟个孩子一般，嘴上不饶人。
“那日诗会，他们舞文弄墨之时，那才叫一个自傲呢！尤其是那顾念之，只知品评旁人，指点江山。”他撇撇嘴，仍嘟哝着，自不放过这揶揄的机会。且他适才又瞧见，这顾念之一直打量着叶蓁蓁，目光都要粘在她身上了。
“你咋就跟这顾公子杠上了呢？”叶蓁蓁无奈道，“我好似闻到了一股醋味儿。”
“他一直在瞧着你，你没看见么？”霍承煜嗔道。
二人正低声说着，便见场上适才比试的两人已下了场，“念之，该你上了。”其中一人望向顾念之，笑道。
读书人里头，顾念之的骑射功夫算得出众，这一众文人举子与他相交已久，知他文武双全，便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同他比试，以免出丑。
“可有人愿同我比试一番？”顾念之朗声笑道。
“顾公子若不嫌弃，在下便同你比试比试吧，”霍承煜见他眉眼含笑，便又觉着是他自傲的体现，想灭一灭他的嚣张气焰，“我二人自异乡而来，今日有幸参与，这便献丑了。”
“薛公子，便请吧。”顾念之朗声道，又细细打量了霍承煜一番，心下不禁疑惑。因眼前这青年俊眉修目，鼻挺唇薄，明媚疏朗的文气之下，却敛藏着逼人英气，只他不曾言明出身，便不知是何路数。
二人便入了场，翻身上马。顾念之英姿飒飒，风姿卓然，场下众人皆是其知己益友，便开始为他欢呼鼓劲儿。而霍承煜更是动作娴熟麻利，马鞭一扬，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驶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顾念之一个不慎，已被他轻松甩在了身后。
但见他张弓搭箭，黑如点漆的双眸，目光如炬，马蹄过处，接连射出三箭，皆齐齐正中靶心。
场下众人皆止不住惊叹，因这薛公子不论御马还是射箭动作，都过于熟稔利落，似行伍之人，且他眉宇间透着逼人英气，竟似沙场御敌一般。适才他三箭连发，齐齐射中，若非自幼勤练，不会有这般功夫。
顾念之落在他身后，亦张弓射箭，三支箭矢射中两发，已然十分厉害，只今日众人皆惊叹于这薛公子俊逸飒爽的骑射功夫，目光渐渐已不在他身上。
霍承煜许久未曾骑射，此刻兴致已被点燃，便索性三箭齐发，皆正中靶心。
场外便响起了如雷贯耳的赞叹声，“这薛公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头？”有人止不住疑惑道。
“他二人说来自异乡，却不愿言明出身，听口音观气质，应是北方来的吧？”又一人道。
叶蓁蓁观他二人比试，听着场外众人的议论，心下不禁嗔怒，既担忧霍承煜这般认真比试，将将好转的身子又会难受，又责他不敛藏锋芒，这般展露骑射功夫，难免暴露身份。
待他二人终于结束比试，双双离场，叶蓁蓁便再顾不得什么，行至他身侧，“说好了悠着点儿呢？怡情而已，这么认真作甚？！”她压低了声音，却难掩怒气。
“我就是见不得顾念之那副自以为是，指点江山的模样，且他一直瞧你，我心下不舒坦。今日他见识到真正的骑射功夫，也该收敛收敛了。”霍承煜沉声道，却是不以为然。
“若是暴露了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可如何是好？”叶蓁蓁面露责怪，暗道男人这醋意上来，心眼子真是比芝麻还小。
顾念之才高八斗，骑射亦不差，他素来自认文武双全，适才比试时虽也惊叹于这薛公子的骑射功夫，但到底被人当众比了下去，难免下了面子。心下不禁暗暗愤懑，只面上仍挂着惯常的温文笑意，望向霍承煜道：“薛兄这功夫，当真是厉害，倒像个行伍之人。”
“那顾兄可是想错了，在下不过是自幼对骑射习武颇有兴致，常偷偷练武，误了读书的时辰，为此还被家父责罚过呢。”霍承煜亦露出明朗笑意，编着谎话回应他。
“哟？”顾念之将信将疑，却也不再追问，转而道，“今日比试许久，诸位都乏了，不如回城寻个雅座畅饮一番吧？”
众人自都笑着应和，便要回城再聚。而自那日后，一行人便都知晓了这沈公子是个女儿身，适才无人提及要叶蓁蓁上场比试，这便结束了。
叶蓁蓁不愿暴露身份，便也作罢，“你我先回去歇息吧，这聚餐畅饮，便不参与了。”
“去呀，为何不去？”霍承煜策完马，便觉身上伤口微微有些痛，只眼下仍不愿打道回府，“我倒想瞧瞧，这顾念之还想耍什么花样。”
“随你，只我提醒你，你身子到底不便，今日出门已久，若旧疾发作，可别怨谁，我也只当不认识你。”叶蓁蓁冷声道，时至今日她是明白了，霍承煜失忆后性子更为执拗，既劝不动他，不如随他。他是真吃了教训才会长记性。
“放心，及时寻个隔间服药，便无事的，”他轻描淡写，“便是提前离席，他们还能强压着不放人不成？”
“随你，见机行事吧。”叶蓁蓁轻叹一声。
待一行人各自上了马车，便自西湖畔寻了间酒楼，入了最大的雅间。观此情状，这一行人应是常来此处聚会。而这雅间环境清幽雅致，琉璃屏风隔绝了外间的喧嚣，推开窗棂，便见湖面水光潋滟，清风徐来，驱散了些许夏日的炎热。
午后暑意正盛，今日出来许久，自都闷热难耐。一行人便先点了酸梅汤解渴，而后店小二便开始着手上菜，西湖醋鱼，龙井虾仁，都是余杭一地值得一尝的美食。
文人才子的集会，无外乎吟词对诗，把酒言欢。顾念之还点了一伎子入了厢房弹奏琵琶助兴。
霍承煜叶蓁蓁对诗自都不在话下，只对完一首便饮下一杯，是此地才子集会约定俗成的规矩。
这便轮到霍承煜饮了，他身子有诸多旧疾，叶蓁蓁自不会让他饮酒，他便笑言：“说来实在惭愧，在下素有胃疾，可否以茶代酒？”
“薛兄英姿飒飒，骑射一绝，不曾想竟不胜酒力？”顾念之调笑道，却也暗暗较劲，适才比试输给了他，眼下便要在旁的事上找补回来。
“的确是因胃疾之故饮不得酒，还望顾兄见谅。”霍承煜沉声道，自不会听不出顾念之是想借着劝酒看他落于下风，瞧他笑话。
“那可真是遗憾……薛兄便以茶代酒吧，”顾念之又笑了笑，又转头望了眼正在弹奏琵琶的乐伎，“今日谁对出的诗词最多，便可同莺莺姑娘共度良宵。”
“哟，不知谁今日有此福气啊？”在场众人自都喜笑颜开，席间气氛便又热络起来。
自古文人墨客间吟诗对词，诗文唱和，便少不了歌舞乐伎相伴，且不说同这伎子一夜**，便是交换各自美妾都不失为文人间的一种雅癖。
只叶蓁蓁实看不得这所谓雅癖，便嗤之以鼻，“莺莺姑娘今日同谁共度良宵，应由她自己决定，而非你我众人吟诗对词，动动嘴皮子，您说是吧？”她语声沉静，其间却透出不忿。
“莺莺，那你自己说，今夜选哪位公子做你的恩客？”顾念之望向莺莺，莞尔一笑，便向她使了个眼色。
他早已瞧出这薛、沈二人乃是夫妻，对沈公子他有得遇知音却发觉她是女儿身、名花有主的无奈，今日又被这薛公子当众比了下去，他便想看出好戏。
“……奴家便选这位公子吧。”莺莺语声娇媚，极是软糯，且眼波流转，宛若秋水荡漾，很少有男子能逃过这样一双眼。她说着，眸光便落在了霍承煜身上。
“诸位有所不知，在下已有妻室，为免拙荆难过，如此美人便让与诸位了。”霍承煜立即婉拒道，同时望向身畔的叶蓁蓁。
叶蓁蓁便渐渐意识到今日这集会怕是“鸿门宴”，这顾念之莫非是骑射比试吃了鳖，伺机看他夫妻二人笑话来的。自诩谦谦君子，不想却也是个气量狭小之人。
而霍承煜虽未曾饮酒，但接连饮下数杯茶后，便想去净房方便一番了。
骑射比试才是承煜的主场，失忆后又帅回来一把，只这醋意又升级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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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比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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