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望向无边无际的宽阔海面，已是泪眼婆娑。她此刻神思恍惚，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消失不见，世间安静下来，只余她一人。
耳畔却忽然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的声音：“蓁娘……是你吗？”
她匆匆拭去眼角的泪，转过身去，定睛一看，却见一身形颀长、姿容俊秀的男子立在不远处，正缓步向她走近。此人一身月白色圆领广袖文士长衫，风度翩翩，只那双含情桃花眼却再没了往日笑意。
不是柳晏和又是谁？叶蓁蓁从未想过，在这里还能再遇见他。
“蓁娘，真的是你！”确认真的是她，柳晏和冷峻面容上，眸中不禁闪过一丝喜色。
“不知柳二哥来此，有何贵干？”叶蓁蓁沉声道，声音里含着冷意。因早已放下，两不相干，她自然不知晓，柳晏和已然调离柳州，此行是去福州赴任。
她发觉他俊秀面容隐含一丝憔悴，好看的眉眼也染上了几许沧桑。不过才三年光景，时光却足以打磨和改变一个人。
“我此行是前往福州赴任，途经此地，”柳晏和近来已知晓霍承煜被海盗掳走之事，眼见叶蓁蓁在此孤身一人，不时眺望大海，便更印证了此消息为真，“霍侯爷，人找到了吗？”他看似关切询问，心下却暗自高兴，因当初被贬柳州，若说不曾怀恨在心，那是绝无可能。
“还未祝贺柳二哥升迁之喜，多谢挂心，这便告辞！”叶蓁蓁冷声道，眸光掠过柳晏和俊秀面容，敏锐地洞穿了他关心之下的幸灾乐祸。无意同他多言，这便离去。
“蓁娘，此地海盗素来猖獗，便是官府都毫无办法，纵然监察院神通广大，手也伸不到这汪洋之上。他，回不来了！”身后传来柳晏和冷冽的声音，语气却是铿锵有力。
“他回不回得来，与你何干？！”叶蓁蓁回眸质问道，“他便是一辈子回不来，我等他一辈子！”
“你是不是疯了？”俊秀男子止不住怒目圆睁，“事已至此，你还不明白么？你跟着他，到底有几日是安稳度过的？他为提督时，你担惊受怕；他去了战场，你跟着涉险受累；他便是封了侯，却还不安生……”
实则这几年，他虽身在柳州，却一直在关注她和霍承煜的动向。只因，得不到的才是最惦念的。
“柳晏和！”叶蓁蓁实在听不下去，便出言打断了他，“你以为你是谁？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幸运之至，他更值得！事到如今，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
“这些年，我身在柳州，却无一日忘记过你，我所思所念，唯你一人。是我糊涂，当初将你错过……”男人眸光中似含着悔恨，可这伎俩早已骗不到她。
“你如今说这话，心里不惭愧吗？”叶蓁蓁闻他所言，已是不怒反笑，“裴月芝出身世家大族，为了你不惜告别父母亲人前往柳州，她离世时，可是怀着你的骨肉啊，你说这话，可真令人寒心！”
一旁的青菱、若叶几人见叶蓁蓁与这文士模样的青年争执起来，担心此人会对她不利，正欲上前阻拦，几名监察院番子已然先开始动作，将柳晏和与她隔绝开来。
柳晏和眼见这几名一袭黑衣的番子挡在叶蓁蓁身前，警告他快些离去，便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威压感，正如那年殿试时，霍承煜一袭黑衣，望向他时阴沉冷冽的眼神。这便只能悻悻离去了。
“姐姐，你没事吧？”青菱便上前关切询问道，“适才那男子是何人？怎如此纠缠？”叶蓁蓁初嫁与霍承煜时，尚与她不相识，而蒹葭、若叶那时住在别苑，故而她们几人并不知晓叶蓁蓁同那柳探花之间的渊源。
“一位故人罢了，总之以后再无瓜葛，也不会再见。”叶蓁蓁冷声道。
“我还是有些担心，夫人近日出门还是多带几名番子跟随吧，此人若再来纠缠……”蒹葭亦关切道。
“放心，不会再来了，”叶蓁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因我太了解他。”
因柳晏和此人，从不会做对自己无益之事。适才眼见叶蓁蓁身畔有番子跟随护卫，他便会知晓她如今虽为安定侯夫人，霍承煜亦被掳走未归，他们却仍与监察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监察院不会对她置之不理，而惹恼了监察院，于他百害而无一利。
却说这边
船只在海上又飘了许久，却还未靠岸。霍承煜此前腿上中了箭伤，船上伤药到底有限，故而引发了高热，这几日高热迟迟不退，一片混沌间，他已觉意识开始模糊。
阿塔莉这几日都是吩咐手下给他换药，眼见过了这许多日，霍承煜仍未伤愈，便有些着急起来，“怎的还没好？”
眼下伤药有限，且霍承煜这身子似有诸多旧伤，如此便只能先回岛上，且出来这许久，他们也该返回了。
“还撑得住吗？”阿塔莉推开底舱的门，望向榻上面容憔悴、毫无血色的男子，关切询问道。
“我们谈谈吧，你若放我回去，我定会……”这几日疼痛加之高热下，他仍在强撑着保留一丝意识，思忖着如何脱身。
他知道自己此前大意了，如今既恢复了记忆，心思便缜密许多。他已然瞧出来，这雪肌碧眼的异域女子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她实则会些拳脚功夫，此前在他面前不过是伪装。眼下他孤身一人，伤病在身，在这汪洋大海上逃跑自是艰难，便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她放他离去。
“你先把伤养好吧！伤口再不处理，你便要死了！”未等他说完，阿塔莉便打断了他的话，碧蓝眼眸里含上了怒意和不解，“你为什么非要回去？”
“算了，你不懂……”霍承煜声音微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便陷入了昏迷。
待又行了许久，船便终于靠岸了。此处是连成一片的东南群岛，岛上气候湿润，植被丰茂。
一行人这便登岛，霍承煜眼下已然烧得不省人事，阿塔莉便吩咐手下一人一边抬起他身子，这便上岸登岛。
明媚日光下，海面碧波荡漾，一望无垠的蔚蓝之下，近处的海水却是澄澈透明，不知名的鱼群浅浮于水下礁石间，色彩斑斓，宛若人间仙境。
一行人这便向岛上房屋行去，此处房屋离岸不远，皆由坚硬的岩石砌成，屋顶铺着瓦片。岸边砂石白日里经过烈日暴晒，俨然十分滚烫，但进了屋内，里头却是清凉无比。
两人便将霍承煜放在了屋内窄榻上，这床榻却是木质，其上散发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一名男子提着箱子走了进来，同阿塔莉一样，他亦是白皮肤碧蓝眼眸，棕色的发卷曲着，颌下胡须亦是茂密蜷曲，叫人瞧不出他年纪来。
“给他瞧瞧吧，务必救活他！”阿塔莉望了一眼这男子，又眼神示意手下褪去霍承煜外衫和亵裤。
意识弥留间，他仍下意识抗拒着旁人褪去他衣衫的动作，“不……不……别碰我……”感受到身下的遮挡就要被人除去，一片迷糊间他甚至就要自榻上撑着坐起身来。
“别乱动！你还想不想活了？”阿塔莉便抬手摁住他，示意手下快些动作。
霍承煜感受到她手间力道强劲，的确是习武之人，旧伤齐发之下便再没有抵抗的力气，只能任由他们摆布。
待他下身亵裤被除去，这棕发碧眼的男子也不禁倒吸一口气，眼见他小腿箭伤处已发炎流脓，周遭皮肉已然腐烂。面色凝重之下便顾不得什么，拿起薄片般的小刀于火上炙烤消毒后，便以烈酒消毒，将他小腿上化脓处的腐肉剜去，清理干净脓液，再消毒、敷上药。
整个过程，便是已然晕厥之下，他仍于剧烈的疼痛中不时抽动起来。阿塔莉适才已拿了布巾让他咬在嘴里，接连的疼痛侵袭之下，这布巾就要被他咬穿了……
眼下伤口已清理完毕，霍承煜身上麻布衣衫已被冷汗浸了个透湿，阿塔莉便索性将他上半身衣衫也扒去，拿起布巾擦干他身上汗水，又给他换了身干净的。
待这一切都处理完，他便又沉沉陷入了昏睡。那碧眼男子嘱咐过，伤口须两个时辰换一次药，房中便需要有人看着。
“你们都出去吧。”阿塔莉屏退了一应手下，便留在房中，坐在霍承煜榻边，看着他。
她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就非要逃，若非他执意跳海逃窜，便不会同阿全起了冲突，也不会受伤。
“蓁娘……蓁娘……”一片混沌间，他剑眉紧蹙，仍在低声唤着她。如今恢复了记忆，此刻高热未退，脑海里便都是她的影子，他灵魂甚至已然逃离了身体，就要飞回她身畔。
“蓁娘是谁？”阿塔莉碧蓝眼眸中泛着疑惑，耳闻他唤了许久，暗道这或许是他心心念念之人吧，也是他口中的妻子。
而待霍承煜苏醒过来，已是日暮时分。待模糊的视线清晰起来，周遭陌生的一切便让他极是恐惧，“这是哪里？”下意识想起身活动，腿上撕裂般的疼痛袭来，便让他动弹不得。
“你终于醒了，可想吃点什么？”阿塔莉温声询问，却又警告道，“你可别再跑了，我废了老大力气才把你救回来，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说了算。”
视线里，女子肌肤雪白，碧蓝双眸正凝望着他，丰润双唇不点而朱。她所着一身绛紫色衣裙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样式，薄纱般的裙摆十分蓬松，胸前缀着几许碧蓝宝石，暮光下闪动着幽蓝光芒，更映衬得她眉眼深邃，面容愈发美艳动人。
可他眼下无心欣赏，他只想快些离开这里。自被掳到现在，他一日日在船只底舱里，透过琉璃制成的密闭窗子，瞧见日升月落，日落月升，转眼，已然过去了二十日光景……
蓁娘，一定正在大海那头翘首以盼，等待他回去与她团聚。他如今终于什么都记起来了，回忆起失忆时同她说的那些混账话，还有如孩童般的任性举动，他自是愧疚万分，只想尽快回到她身边，日日相对，一一弥补。
“你放我走吧，我的家不在这里。”霍承煜沉声道，“我一介残缺之人，留我在此，于你而言没有任何用处。”
“那又如何？这不重要。”渐暗的暮光下，她碧蓝眼眸泛着幽蓝光晕，眸光便落在了他下半身处。她已有过许多男人，全须全尾的不缺，如他这般的，她还从未见过。
霍承煜适才便发觉自己下半身不着寸缕，可他此刻双腿被绑缚着动弹不得，便毫无办法。此前为处理他腿上伤处，阿塔莉索性吩咐手下将他亵裤整个撤去了，只将棉麻制成的薄被搭住他下半身。
眼见她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打量，一阵羞惭绝望登时便涌上心头，“别看……别看……”他此刻是万箭穿心般的绝望。
“你的身子我早就瞧过了，眼下不让看，是不是晚了？”女人狡黠一笑，眸光晦涩，“如此，你便留在这儿吧，此处乃方外之地，天高海阔，与世隔绝，不好吗？”
霍承煜适才意识到此处是一座岛屿，船只已然靠岸，他们眼下在一座岛上，或许这里，便是他们的老巢。
“我们谈谈吧。”他强压下心头的羞惭和屈辱，只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与她交谈。
“谈什么？”女人不禁疑惑道。
“你放我回去，我如今身份，可向大齐天子进言。届时你携手下归顺我大齐，我会说服圣人，在此处设立市舶司和巡检司，你仍是此地之主，兼任市舶司提举，对外同外邦行通商事宜，可好？”他强打起精神，望向她，一字一句认真道。
“此处四面临海，四季如春，岛上花草丰茂，应有尽有。且这里远离尘世，我便是这里的王，为何要归顺你大齐？”女人幽蓝眼眸中含着拒绝，当即回绝了他的提议。
“可你杀了阿全，并未将我献给羯人，便是撕毁了与羯王的约定，如此，你也不怕吗？”霍承煜又沉声道。
“笑话！大齐天子的手都伸不到这里来，区区羯人，又能奈我何？”阿塔莉说着，嘴角便漾起一抹自负。
这岛上真的挺美，只重要的不是地方在哪，而是身边人是谁……阿塔莉算得一个奇女子，敢想敢做，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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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岛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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