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在一间没有任何装饰、干净得像荒原一样的房间里。
鼻尖萦绕着陌生的气味,像是拂过竹林的风的味道,并不浓烈,带着植物的清新。
身上盖着的毯子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式:针脚细密牢固;通体漆黑,没有绣上任何表现主人身份或品味的花纹;触感介于柔软与轻微刺痒之间,在灯下泛着丝缎般细腻柔和的光泽。
试探性地抓起来抖一抖,竟然还有细小的沙沙声。
莫非是……
一个不太尊敬的猜测在心中浮现,还未等它成型,就被轻快的话语所打断:
“哎呀,这么快就醒了吗。”
看起来是在询问,语气却十分笃定。我想他说不定早就猜到了我何时会醒来,特意掐着点在此刻来看我。
他下一句话进一步肯定了我的猜测:“果然,你的警惕心很强啊。尽力营造了舒适的环境,但还是没办法让你多休息一会呢。”
……受宠若惊。
太、太不真实了,这是我第一次从母亲和阿橘之外的人,不,生命,身上得到这样温柔的关照。
何等体贴的神明啊,居然会考虑到我这样渺小人类的睡眠问题。
这就是积淀数百年岁月的胸襟吗?简直是圣人了,多么值得尊敬啊。
想到这里,我羞愧地反思了自己的不敬:怎么能妄自揣测身上的毯子是由天狗大人翅膀的落羽制成的呢?
说到底,还是我不够机敏,即使接触了不同的世界,却依然使用人世通行的道理推断妖怪、神明。像天狗大人这样伟大又值得尊敬的存在,怎么可能会像树枝上聒噪的乌鸦一样掉毛?
虽然他们的羽毛确实很像就是了。
“……我说你啊,”
天狗大人露出了奇怪的神色,是在生气吗?
不太像。非要形容的话,很像母亲心血来潮想要逗闯入庭院中的猫,却被猫在锦衣上狠狠踩了几个黑灰色爪印,那样半羞半恼的表情。
“嗒”
扇子轻轻敲在我头上,可能是错觉,天狗大人的笑意里好像带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意料之外的是个坏孩子呢。”
“……诶?”有点、不详的预感。
天狗大人没有理会我的困惑,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脑袋灵光也有些坏处,抓住一个线头之后就能迅速找到核心。”
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改用扇柄点了我的额头一下,是让我觉得痛又不会留下印记的力道,“嘛,虽说也没想过遮掩,但是被你这么轻易地发现,我大妖的面子该怎么办呢?”
“……啊。”
我完全说不出话来了,唇舌和脑子就像冻住了一样僵硬。
竟然真的会掉毛。这是我最先冒出来的想法。
消化完妖力深厚如天狗也会像普通动物一样掉毛的事实后,我才有余裕思考他话中的深意:什么叫“面子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不能当做没发现吗?
不得不说,我认为这件事他也有错。
为什么非要说出来呢?我这样一个渺小无力的人类,对他又是那么的尊敬,即使不慎发现了他掉毛的事,也只会默默埋在心底,而不是大肆张扬。
而且他自己也说没打算遮掩了……既然如此,还需要问我“面子该怎么办”吗?担心出问题就该好好处理,开始就不该拿这毯子给我。
啊,搞不好是故意的。我听仆人们说过,上了年纪的人常有变得顽皮的情况,某地严肃持重的大名,年纪大了之后,竟也变成了一个抢孙辈玩具的顽童。
天狗大人的情况或许就是如此。
想到这里,我看他的眼神不知不觉中带上一点敬爱,语调也放得尽量温和轻柔:“任由您处置便是。”
——仆人们也告诉过我,对待老顽童,需要顺着对方的意思行动,切不可逆反,惹他们伤心。
“嗯——?”天狗大人拖长了尾音,半是惊讶半是愉悦,“真的任由我处置吗?”
“好好考虑哦,誓言也是契约呀,务必慎重。”他还贴心地给了我改口的时间。
“……唔,”我也意识到这不是个太聪明的决定——帮助我逃婚的代价还尚未付清,现在却是又欠下了一笔。
但是,他毕竟是位山主,受着山神的管辖,不至于像邪魔一样坑害我。
最多就是惩罚我帮他织布酿酒吧。老实说,如果他真让我做这些事,不知道是在惩罚我,还是在惩罚他自己——见了我织出的布,母亲那样好脾气的人,都差点捏断了桧扇;而于酿酒一途,我更是毫无造诣。
于是我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是的,任由您处置。”
“啊,那就太好了。”天狗大人高兴地一合掌,“喜欢什么颜色?红还是金?”
……又开始自说自话了吗。
“红。恕我失礼,询问颜色的用意是?”
天狗大人轻轻地笑,“刚夸奖完你聪明,为什么又变得迟钝了呢?故意愚弄我吗?果然是坏孩子啊。”
“这么说稍微有些难为情啊,不过我很喜欢你,就破例一次吧。”
他托起我的一缕头发,让那些细长柔软的发丝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我呢,希望你成为我的东西哦。询问喜好的颜色当然是为了制作婚服呀。婚礼就是人类用于确定所属关系的仪式——这一点我可是很清楚的。”
“……?您、您、”都在说些什么啊!
我的唇舌和脑子又一次冻僵了——这是在做什么?老顽童的新玩笑吗?我,我对他只有敬重之情啊!
确实想过可以用身体回报他的恩情,但那和现在这种根本不一样!他要吃掉我的血肉我毫无怨言,可要我嫁给他就……
天狗没有理会我的混乱,只是自顾自地嘀咕:“当初交易的代价我还没收取,现在你又说任我处置……嗯嗯,双重誓言呢,完全不构成诱骗或者欺诈……这下,即使是山神大人亲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好了,现在没有问题了吧?”他堪称爽朗地说。
不,倒不如说问题更多了。我麻木地想。
就这样自然地以紫藤的结婚对象自居了(指指点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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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只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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