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霜刃心头一紧，却很快镇定下来：“可你方才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动手时机。你嘴上虽然说着要我们的命，但你似乎并不想这么做，为什么？”
扬沙帮帮主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将话语引向云归处：“云归处，那你觉得是为什么？”
云归处摸了摸鼻子，无奈道：“你们不要一有什么问题就想来问我嘛，我只是比普通人稍微聪明了一点点，又不是全知全能的。”
扬沙帮帮主但笑不语，试霜刃亦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就仿佛他一定知道一点什么东西一样。
云归处叹了口气，只得不确定道：“也许是因为，在见到我之后，扬沙帮帮主比起把我变成一具尸体这种事情，好像还是觉得跟我做朋友更划算一点。”
扬沙帮帮主笑了笑，并没有否认：“你说得对。没有人会不想和云归处做朋友，就像没有人会不喜欢那本天下无双的秘籍一样。”
试霜刃却皱了眉，似乎不大高兴。
云归处的朋友很多——这个他当然知道，不管是马夫，还是杨柳风，或者是早已经死去的江山雨，他们都很愿意同云归处这样潇洒自在又可靠的人做朋友。
但这些人勉强还算得上是正派人物，就算是江山雨，也没做出什么十分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沙漠里的尸身，地底下的无辜百姓，难道他们就不值得被拯救了么？
试霜刃并不希望云归处会和这样一个满手血腥的人成为朋友。
云归处勾了勾唇，道：“听你这么说，我似乎应该值得荣幸才对。但想和我做朋友的话，是不是应该问一下我的意见？”
“毕竟我是个很害怕麻烦的人，比起不情不愿地替你们处理那些烂摊子，我好像更喜欢跟朋友们一起去花天酒地更快乐。”
扬沙帮帮主道：“没有人会觉得花天酒地不快乐。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只想作一个普普通通的浪子，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哪里有不快乐的道理？”
“可是你既然已经身在局中了，纵使没有我这个麻烦，也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一个麻烦接二连三地找上你；如果你愿意帮我解决这个小麻烦，也许之后的麻烦就不会再找上你了。”
云归处叹气道：“你自己惹了个大麻烦，却要我帮你处理烂摊子，坏处说完了，那我的好处呢？”
扬沙帮帮主道：“我知道你在找进入秘籍藏宝地的机关迷阵。我可以带你去那个地方，难道这还算不上是好处么？”
云归处道：“这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好处，但你带我去了，后面却还有大大的麻烦要等着我——你明明知道入口在哪，却迟迟没有孤身前往，就算我不解释，这道理你自己也明白，你扪心自问，这笔交易对我来说真的划算么？”
扬沙帮帮主轻哼一声，貌似是被云归处说得有些气恼了：“你现在身处我们扬沙帮的地盘，居然还敢跟我讨价还价。我没有动手杀你，早已是天大的好处，我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然把我逼急了，我也不敢保证我会做出甚么过分的事情来。”
云归处咂舌道：“哇——哪里有这么不讲道理的人？不过，你要是带我去找一个人，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帮你这件事情。”
扬沙帮帮主了然道：“我知道。你想找‘那个人’。”
李长老。这是所有人心里都知道的事情。
身为武林盟的八大长老之一，李长老身居高位又武功高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将他绑到这里来关押着？
扬沙帮帮主道：“你们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底，我也不过是那人手中的一粒棋子罢了。至于别的，或许你们见到你们想见的人时，一切自会迎刃而解。”
这段长而狭窄的道路在不知不觉中已走了到尽头，他手中的火把亦被一阵轻风吹过，“嗤”地一声熄灭了。
但随之映入眼帘的，是成百上千的火把。
就是这一个个火把，组成了这座地下城的为数不多的光源。
虽说从云归处口中描述这座地下城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亲眼所见，又无法抑制地觉得此地当真巧夺天工，让人一时无法想象，这样巨大的一座城池，到底是怎么在松散的沙地底下建立起来的？
这其中到底花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又倾尽了多少代人的心血呢？
扬沙帮帮主带他们走进正在忙碌工作的人群之中，试霜刃眼尖地发现，这些人虽然身形相仿，但其实穿着不一样的衣物，从事的工作也大不相同，有人正在埋头苦干，亦有人只是站在高处指挥下令。
更有甚者已经累至昏迷，却被人一盆冷水浇醒，惊悚醒来之后，在高位者的毒辣长鞭威胁下不得不脸色苍白地继续干活。
在这样的高强度工作的情况下，人被活活累死简直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试霜刃看着那些死去的人被毫不留情地拖走，扔到一个黑黢黢的坑洞里，等待着其他人将这些尸身拉走，苍蝇与飞虫盘旋在那个装满着人的小洞里，在经过一些狭窄的房间时，试霜刃甚至能清清楚楚地听见里头传来的女子尖锐的哭喊声以及布帛撕裂的声音。
一切的一切，都让试霜刃恶心得忍不住想要吐出来。
云归处却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松道：“你看，我都说过了，这黑不拉几的地方实在是没有甚么好看的罢？房子一般，人也一般，俊男美女更是少得可怜，跟江北的天香苑和皇城的花楼差得远了。”
试霜刃被无声扼住的咽喉似乎一下子就松了开来。
他将目光收回，从善如流道：“你倒是没说错……这破破烂烂的地方，实在是没有甚么好看的，等从这里出去，一定要再去皇城和江北逛逛。”
扬沙帮帮主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们继续说下去，只怕就没有机会再走出去看那些繁华的风景了。”
马夫好似真的被吓到了一半搓了搓手臂：“好啦好啦，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再说下去，小心小命不保！”
杨柳风也适当地附和道：“对呀对呀。”
扬沙帮帮主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更加黑了几分。
但继续同他们吵嘴下去，只怕会气死自己，于是他很聪明地选择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带着他们四个人来到了地牢最深处。
在最里面的一间房间里，他们看到了一个沧桑的、瘦骨嶙峋的老人。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牢房的正中央，从四个角落里延伸出一段长长的铁链，将他的四肢都结结实实地捆绑住，让他只能待在这个地方动弹不得。
当云归处看到他时，试霜刃看见了他眼中那抹难以忽视的动容。
在不久前，他们还好好地在一起说过话。
可现在的李长老，却像是死了一样安静，连看他一眼都无法做到。
扬沙帮帮主从袖口拿出钥匙，利索地打开了门。
云归处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都要停止了。
试霜刃看他一眼，又看看眼前这几乎快要死掉一样的长者。
他不由得抿了抿唇，淡淡道：“去看看罢。”
云归处有些犹豫：“这……”
马夫推了推，道：“好啦，李长老这老家伙，哪里就那么容易死了的呢？走罢，也许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云归处深吸一口气，终于走上前去，蹲在了这奄奄一息的老者面前。
还好、还好，是“奄奄一息”，而不是“毫无声息”。
云归处轻轻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扬沙帮帮主，对方无奈地耸了耸肩，而后一摊手：“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没有虐待这个人，已算得上是仁至义尽。”
云归处问：“那到底是谁？”
扬沙帮帮主沉吟道：“在你们武林盟中能够做到此等地步的，不就只有……”
正话语间，面前忽然传出一声混杂着血液的轻咳。
云归处瞳孔一震，忙回过头去。
只见李长老嘶声道：“是大长老……”
云归处微一抿唇，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长老，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李长老缓慢地眨了眨眼，又慢慢地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来：“还好，至少还没死。”
云归处松了口气，而后轻轻地笑了起来，看着怪没心没肺的。
“这么一看，你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事，”他又对其他人说，“那你们先出去罢，让我跟李长老好好地叙叙旧。”
马夫“咦”了一声：“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当着我们的面说的？”
云归处道：“总有些不方便被你们听到的事情嘛。”
马夫咂舌：“好嘛，这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说罢，他左右拉扯了一下试霜刃和杨柳风，打算拉着他们两个人出去。
而扬沙帮帮主已经很识时务地早早退了出去。
但在试霜刃转身之前，云归处却忽然叫住了他：“诶诶，姜小公子，你就别走了。你留下来陪陪我跟李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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