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狗！莫落到老子手里，不将你剁成八块喂狗老子不姓敬！”
敬大田一声咆哮，将刘用楚从混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眺望远方，明军千总土国宝已经领着骑兵绝尘而去，但他知道这还没有结束。
果然，在他们又进入一处山口后，隐藏着的明骑又杀了出来。
边兵的马比滇马高大矫健，冲锋起来又快又猛，扑面而来带着浓厚杀气的狂风，连阵中的刘用楚也额生冷汗。
铳手急忙放了一铳，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哑火率很高，命中率很低，敌骑没死几个。
边兵吼叫着冲上前来，越来越大的压力冲击着将士们的精神，己方方阵不免生出混乱。
但训练了几百上千次的排列变换早已刻进了将士的骨子里，矛手及时上阵，尖锐的矛林带给众将士一丝安全感。
人马皆全副武装的骑兵不管不顾地冲进了方阵中，他们挥舞着朴刀、锤子等重型武器，犹如杀神降世。
其余骑兵大多下马射箭，重箭跟一根矛似的，扎穿了一人尚有余力拉着中箭之人往后退一两步。
哀嚎声骤起，方阵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挤压着，逐渐扭曲。
他端起一把猎兵，射中了一个重甲骑兵，铁山一般的身影倒下，一声巨响，己方将士欢呼不止。
“掷雷！掷雷！”
敬大田大声叫喊，四面阵型虽然不成样子，但军令畅通无阻。
手雷被扔了出去，爆炸声连绵不绝。
火光与硝烟之中，敌骑又一次撤走了。
“嬲！直娘贼！冚家铲！日他仙人板板！”
各地脏话脱口而出，敬大田已经被气疯了，完全不顾及个人形象。
“大田，骂骂就好了，莫真气着自己了。”刘用楚苦笑道，“明狗故意将他们丢弃安平的消息传出，便是故意引我们北上……”
“引我们北上就为了戏耍我们？”敬大田气得牙痒痒，“砍脑壳的明狗！生儿子没□□的土国宝！”
刘用楚摇了摇头，“我猜那土国宝是真想试着击溃我部的，但我军军纪严明，意志坚韧，作战经验丰富，人数又远多于这支明狗，他只能改为骚扰。”
敬大田恶狠狠地说道，“姓土的八成真是这么想的！要是换成两营护乡队，恐怕已被土国宝击溃了。”
说到此处，敬大田的神色顿时万分凝重，“这才三百骑兵！杨嗣昌手里有三千骑兵……”
他看向北方，“这仗不好打啊……”
在他想要一看究竟的地方，一场大战开始了。
张大网在大军阵后，一处地势稍高的坡上，看着军阵前密密麻麻的人头，手不由地微微颤抖。
他打老了仗，自然不可能因为人多而表现出怯弱。
他也不是害怕了，而是愤怒。
明军驱赶百姓为先锋，着实令人气恼。
但到了这处战场上的，谁都不是雏，哪怕来的是救苦救难的菩萨，该开的大炮还是得开。
稀稀拉拉的炮声响起，几枚炮弹或近或远，但都落入了人群之中，引起一阵骚乱。
明骑手起刀落，杀了十几人，充当炮灰的百姓便又恐惧地向前冲锋，甚至比之前更加积极，也不知是不是想早点结束这一切。
炮营又安静下来，天地间仿佛只剩下百姓混乱的脚步声和绝望的喊叫声。
他兀地一声叹息，哀叹声的末尾，却与惊雷般的炮声连在了一起。
百姓倒下了一大片，有人溃逃，有人继续向前冲。
大炮持续轰鸣，铳手方阵也分为三批开始齐射，弹雨没有停歇的时候。
并未经过训练和实战的百姓何时经历过这种场面，纷纷崩溃，而紧随其后的明军步兵杀了上来。
“冲溃！冲溃明狗！”
他心中怒吼着，但事与愿违。
明军步兵直接将挡路的百姓砍翻，丝毫未受影响。
杀声震天，这支边兵勇猛壮硕，连冲锋的步兵也带来了某种骑兵的压迫感。
明军前锋已扎穿溃败的人潮，他毫不犹豫，对着他盯上的将官开铳。
“嬲！”
没有中。
他平静地重新装弹，这时铳手却突然熄火了，他心下一惊，手里动作却没停下，甚至加快了几分。
他端起火铳，一阵密集的铳声在这一刻几乎盖过了炮声。
敌军已逼近二十丈内，全体铳手齐射。
效果出奇的好，这支凶狠的边兵也滞住了攻势。
但很快，杀声震天，边兵似乎被激怒，发了狂地冲撞了过来。
铳手迅速后退，矛手顶了上来，几排甲兵也跃跃欲试。
他再次发铳，脸颊被烫了一下，他“嘶”得叫了一声，耳畔却响起一道笑声。
他循声看去，看见来人，立即骂道，“艾胖子，你个傻卵，临阵脱逃！”
“谁临阵脱逃了！”披着一身甲胄的艾胖子指着他骂起来，“你个蠢货，老子来救你，狗咬吕洞宾！”
“救我？”
他一时有些疑惑，余光这时发现，战场边缘，有几百匹马奔腾起来，大部冲杀向大军侧翼，小部绕过大军，向阵后袭来。
“快！快！”
艾胖子大手一挥，领着数百矛手和几十甲兵在坡下结阵。
张大网定下心神，瞄准逐渐逼近的骑兵，发出一铳。
目标人仰马翻！
中了！
他欣喜之余，神情又凝重起来。
敌骑被猎兵打中的并不多，其汹汹之势全然不受影响，越来越沉重的马蹄像是踩踏着胸口，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不容易啊！”
他不免敬佩起那些直面骑兵冲击的步兵，能在这等骇人的气势下坚持，实在厉害。
此处分战场的局势突然发生变化。
不多的敌骑再次分兵，十几骑甚至几骑组队，彼此散开一段距离，从好几个方向袭击过来。
艾胖子也只能跟着分兵，他们这些猎兵，也默契地各自选择目标。
瞄准一人，他正要按下扳机，却又松了手。
“该死！”
他低低骂了一声。
这敌骑分开之后，凭借精湛的骑术，戏耍着艾胖子等人东奔西跑，猎兵也难以瞄准。
“我怎么觉得，这些骑兵分散之后，比他们结阵还难缠？”
他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却又马上抛弃。
既然打不中这些骑兵，不如相信艾胖子，不管这位可能威胁他们性命的骑兵，转而继续去对付主战场的敌军。
主战场完全乱了。
混战中的明军勇悍非常，不乏以一敌数人的猛将，故而一开始打蒙了大同社士卒。
但己方士卒纵然单兵素质不行，但彼此间十分信任，配合度高，且意志坚定，莫说三四人换一猛将，便是十人换一猛将，他们也没有后退一步。
那些进攻侧翼的明军骑兵，始终被矛手和甲兵牵制着，没能扩大步兵战果。
从开战时的劣势，大同社的将士逐渐抢回主动权。
拿命抢回的主动权！
他发铳打中一敌人，他不知那人是兵是将，但并不怎么重要，他在那人手下救下一名袍泽。
那名战士又与另一敌人死斗。
他不知这名战士最后能不能活下去。
“我们赢了！我们一定能赢！”
他有条不紊地开火、重新装填、开火……
一阵响亮的金属声音响起，他手一抖，却见明军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明骑掩护着步兵撤离，邓大刀的军令也很快传来，不准追击，只准炮营发炮。
尽管未能击溃明军，但他们赢了！
攸县城西的明军撤走，攸县解围，指日可待！
明军撤走之后，他们收拾残局，扎营城西。
陈瑛出城邀请他们进城，却被邓大刀拒绝了。
邓大刀召集营级将官军议，军议了很长时间，一众将官连晚饭都是在主帐中一起吃的。
快到亥时，张大网才等到艾胖子。
艾胖子神情沮丧，张大网不由心头一紧。
“你是老弟兄，我与你说，不打紧，你莫与旁人说。”艾胖子贴近着张大网坐下，“刀爷说，要转攻为守。”
张大网“啊”了一声，艾胖子紧张不已地“嘘”了一声。
“我们赢了啊！”
张大网很不理解。
“是啊，我们赢了，但刀爷……”艾胖子唉声叹气，“刀爷说，死伤太大。”
张大网闭了嘴。
他下午也在打扫战场。
己方伤亡恐怕有三四百。
他们兵力两倍于明军，伤亡怕不止两倍。
“明狗的骑兵太厉害，完全是命去挡。”艾胖子犹有些心悸，“与这些明狗打过，才知晓广西那些骑兵，只能算作会骑马的步兵。”
艾胖子吐出一口浊气，“明狗的步兵也不差，悍勇两字，哪个都配得上。幸好我们是如今才碰上这样的兵，若是换作我们刚起家时，除非社长施展仙……”
“你莫要胡说！”
张大网连忙阻止艾胖子说出禁忌，艾胖子顿时面色苍白，打了几下自己嘴巴。
“可不打，我们干甚么？”张大网有些茫然，“好不容易将那些流民安置好，就在攸县与明军对峙？”
艾胖子沉默一阵，半晌看着张大网，有些迟疑地说道，“或许我们要北上？”
“北……”张大网声音又高了起来，艾胖子连忙捂住他嘴。
过了一会，艾胖子松开手，嫌弃地在张大网衣服上擦了擦手，“是啊，北上。”
张大网呆呆地说道，“北上，那攸县怎么办？”
“是啊，”艾胖子跟应声虫似的说道，“攸县怎么办？”
他们不知道攸县怎么办，但邓大刀很快便告诉了众人攸县该怎么办——
弃守攸县。
众将士闻言大惊，甚至愤怒，但邓大刀拿出了刘今钰的军令文书，一众兵将心中有再多的不解和不满，也只能咽下去。
但攸县军民拒绝弃守。
邓大刀似乎并不意外，很是平静地吩咐艾胖子等将官，“社长给了我们七天时间撤走攸县百姓。既然他们不想走，便用七天时间，给他们送足粮食和守城器械。”
帐中气氛低落，邓大刀倒也并未训斥。
“只希望，他们不是在做徒劳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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