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江南的风景比起神界更让墨月白着迷,他没有带林佑安回神界,而是鬼使神差地又走了一边这片江南地带。
彼时的江南正值春日,江水澄澈如碧玉,三两只乌篷船在江上荡来荡去,天又小雨,雨滴落在乌篷船上的清脆与远处莺啼交织成诗。
江畔是垂柳如烟,桃花灼灼,惹人生爱。
林佑安被这幅水墨画拉住了衣角,却不知墨月白早已走在了远方,在他眼里,这里不是曾经他印象里的从恶犬嘴里夺食,被邻家孩子扔石子的炼狱,是真正的天堂。
当然了,这是江南水乡,哪里不透露着缕缕诗意?
他回过神来,赶忙跟上墨月白的步伐。他发现这个凶凶的哥哥在这里似乎真的很安静。
墨月白并没有注意到小佑安的心思,望着楼宇间的薄薄烟雾又出了神。
墨月白的目光掠过河畔一盏残破莲灯,铜锈斑驳的骨架在雨中轻晃,像极了沈枝意消散那日,从指缝漏下的最后一点萤光。
四百年前的雨声忽然穿透时空—-
“许个愿吧,月白。”沈枝意举灯的手腕凝着月华,河面万千莲灯随他袖风飘向墨月白,“凡人说这时候许愿最灵。”
少年神君故意撞翻一盏灯,看暖黄烛泪在沈枝意衣摆绽开:“那便愿寒渊神君赏本君一笑!”
那时候的朱雀神君仍是放荡不羁的开朗少年。
沈枝意无奈摇头,却在转身时唇角微扬,露出比莲灯更灼眼的笑意。
墨月白绕到面前,“哈哈,真挺灵的!”
墨月白晃了晃头,想把这段甜蜜又痛苦的回忆甩出脑海。可河对岸庙宇飞檐下,褪色的姻缘符正随风轻摆——
"墨月白与沈枝意,永结同心。"
那是四百年前他与沈枝意在河对岸的庙宇里写下的一张姻缘符,那年的墨月白软磨硬泡着求着沈枝意写下这姻缘符,佑他们长长久久,“这姻缘符他们说很灵验的,这里的凡人都这么说的。快点写。”
沈枝意提笔写下他的名字后,望着墨月白小心翼翼地挂在那棵姻缘树上,随后他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墨月白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
愿我墨月白与沈枝意的情谊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可誓言是好的,一百年后一切都毁了。墨月白眼睁睁看着沈枝意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身体已接近半透明,犹如太阳之下的一场雨,每一寸肌肤都在剥落成淡蓝光点。
“看来那誓言还是没有灵验,我还是没有……”
他抬指想最后一次抚摸墨月白的脸,却见自己的指尖寸寸消散,最终留下一件长袍,而他自己已化作荧光完全消失。
“沈枝意--”这一声喊得撕心裂肺,却换不回那一缕清风,纯白的南明离火从他身体中喷涌而出,仙界的流光殿堂瞬间被汽化,苍穹被烧出黑洞般的裂痕。
凡间的这天是可怕的,天空被烧红了,似乎下一秒就有天火从天上落下。
他徒手挖开地面,仿佛能把消散的神魂从九幽拽回,指甲翻裂,满手鲜血混着泥土。
他最终抓起那件残袍按在胸口,火焰却将衣袍焚成灰烬,那灰烬中飘出一枚莲花吊坠--沈枝意留给他最后的东西。
"哥哥!"衣摆突然被扯住。他低头看见小东西踮脚举着新折的桃枝,花苞上还沾着晨露:"给你编花环!" 那姿态与沈枝意递来莲灯的瞬间重叠。墨月白猛然挥袖,桃枝化为齑粉:"别碰我!"
孩童吓得跌坐在地,掌心被碎石划破。
他这时候才发现,林佑安的大杏眼正有些恐惧地盯着他,浅琥珀色的瞳孔在光下泛金,像融化的蜜糖,此刻却蕴含着害怕,可怜极了。
墨月白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牵起他的手,用神力将血止住,但常年的封闭让他没能说出一句抱歉。于是他换了个话题。
“该回去了,回去后你想做什么。”
“我想学写字。”他身体不平衡地站起来。
这句话着实让墨月白没想到,林佑安居然不会写字,对哦,他还不知道这小东西多少岁呢!
“你多少岁了?写字都不会。”
孩子的内心天真无邪,很快他便忘记了刚才墨月白对他的伤害,脸上又挂起了微笑。
“我今年8岁了。妈妈只教过我写一些简单的字。”
妈妈?墨月白感到疑惑,他如果是雪莲化形,怎么会有妈妈,不过也有可能是收养的吧。
“但后面妈妈走了,我就没学过了。”
“简单。”他没有多说。“走。”因为他想起昨天这小东西在他那霜栖亭写的那些鬼画符般的字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于是墨月白带着林佑安回了神界。
夕阳似打翻的胭脂匣,赤金,橘红,烟紫在云层晕染,映得听雪庐终年下不停的冰冷积雪染上了一丝温柔。
回到听雪庐,墨月白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字帖--那是沈枝意所留,他想让林佑安也学习这本字帖。谁料小东西看到了字帖落款处的沈枝意,兴趣陡然下降。
“不要,我不想描摹别人的字。”
“呵,你还挑上了。”墨月白冷笑道,随即召出一抹南明离火就要把林佑安吞掉,但在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月白却猛然发现听雪庐由雪莲的一瓣本体所化的结界在林佑安身前起了一道屏障。
南明离火触及屏障的刹那,林佑安心口雪莲纹骤亮。剧痛如冰锥凿骨,他硬生生咽下喉间腥甜,却听见结界传来沈枝意的叹息--“此子何辜……”
而墨月白听到沈枝意那叹息时,他指尖颤动,耳尖红了,但正是那声叹息与他魂牵梦萦的嗓音别无二致,让他不禁收了手。
他选择原谅林佑安。
“过来。”他决定亲自教这小东西写字,墨月白走到了霜栖亭的石桌前,他修长手指一转,便凭空变出两只毛笔,放在霜栖亭中间的石桌上,随后手一挥又出现了纸和墨。
小东西呆愣在原地,似乎没想到这哥哥真要一对一教自己。
修长手指敲了敲石桌,墨月白的鸦羽长睫半掩眸色,瞳孔深处金红火苗倏地窜高,又在触及百里泊舟懵懂的眼神时淬成冰蓝,恍若极地永夜中突然冻结的流星。
“还不快点?”
“嗯嗯,哥哥。”他用力点了点头,要跑过来,却又不仔细看路,被石阶绊倒。
墨月白:“……”
不过他很快站了起来,看着哥哥又笑了笑,走了过去,看上去就是个天真无邪的普通孩童。
墨月白:“让我看看你的字。哦,你还要学认字。让你写点什么呢?”
林佑安:“哥哥,你的名字是什么呀?”
哦,墨月白想到自己还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给这小屁孩听,于是“嗯,本君叫墨月白,墨水的墨,月亮的月,白色的白。不过你不许这么叫本君。”
这是林佑安遇到哥哥以来,第一次听到他这么温柔的语气,虽然语气还是淡淡的。
“墨水的墨怎么写?”林佑安挠挠头,尴尬地笑笑。
听到这话,墨月白出乎意料地没有骂他,而是快速地写下“墨”这个字,“喏,这就是墨字。你写一下。”
林佑安赶紧照着写了一个,可是结果不尽人意。
只见横似蚯蚓钻泥,竖如醉汉扶墙。
看到这里,墨月白虽然不欣赏,但他又有些高兴。
不妨让这小东西就在这里一直练这个字,终于不用带着他了。
“噗嗤。”想到这里,墨月白不由得笑出了声,可他反应极快,不等林佑安察觉,笑意便封冻如初。
“这么丑!那就罚你按着本君的字抄上五百遍,要是抄上五百遍竖还不直,那边不用练了。”
“哥哥……”
“别求饶,本君才不听呢!”
不知为何,林佑安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觉得这哥哥的话里有一丝撒泼的意味,听得他又开心了。于是便又写起“墨”字。
而墨月白趁着这时候,悄悄走出亭子,又想:
不对呀,这是我家,为什么要鬼鬼祟祟的?
他突然想说“我要出去一趟。”可是,他为什么要向个小孩子报备?
于是他只说了“你留在这里练字。”
小东西点了点头,似乎丝毫都不曾在意,可在墨月白转身后,眼底流露出一抹淡淡的失望。
暮色漫过听雪庐的飞檐时,墨月白刚把林佑安留在霜栖亭练字。小团子握着毛笔的手还在发抖,歪扭的笔画像被风吹乱的蛛丝,却认认真真地在纸上重复着“墨”字。他回头看了眼那个倔强的小身影,便转身离开,墨月白刚跨出小院门,忽见池面浮起细密龙鳞纹。他脚步微顿,身后已传来带笑的嗓音——
“老三,许久不见了!”
靛色衣袂裹挟着陈年酒香掠过檐角,孟章斜倚在雕花廊柱上,鎏金酒壶随着动作撞出清脆声响。他眉眼张扬,桃花眼里盛满调侃,却在触及墨月白冷下来的神色时微微一滞——弟弟还是老样子,鸦羽般的睫毛下藏着化不开的霜雪,连望向自己的眼神都像淬了冰的箭。
曾经那个会笑着撞翻莲灯的少年神君,在沈枝意消散那日,连同满院萤火一起碎成了齑粉。
“嗯。”墨月白冷淡地应了声,余光却不自觉扫向霜栖亭。林佑安正趴在石桌上,沾着墨渍的小脸皱成一团,笔尖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哟,老三什么时候养了个小崽子?”孟章瞥见亭中身影,立刻来了兴致,抬脚就要往前凑。墨月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侧身拦住去路,玄色衣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
“没事别瞎凑。”他声音冷得能刮下冰碴,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蜷起——佑安抬头时那双浅琥珀色的眼睛,总让他想起沈枝意袖中飘落的莲灯。自从将这孩子带回听雪庐,虽然才结识两天,但那些被封印在记忆深处的温暖,竟像春雪下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漫过早已干涸的河床。
“两百年不见,弟弟别这么冷淡嘛。”
孟章望着弟弟紧绷的侧脸,桃花眼里的笑意渐渐淡去。他太清楚沈枝意的死在墨月白心上剜出了多大的洞,此刻看着那抹倔强又小心翼翼的保护姿态,忽然觉得廊下的风都变得柔软起来。或许,这场四百年未停的雪,真的要化了。
“算了,我不打趣你了,这次找你,是想让你帮个忙。”
“两百年不见,一见面就是让我帮忙?装什么情深?枝意死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帮忙?”
孟章神情微滞,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多想伸出手拍拍三弟的肩膀,可伸出的手却被堵无形的墙挡在了墨月白的面前。
“别装了,什么事?说吧。”语气如雪刃刮过青石,每个字都裹着冰碴。
“魔界最近总是到人界找事,我这边脱不开身下界,天帝那边又在斗法大会,思来想去,三弟最合适了。”孟章也不拖延。
“还有,当今魔尊是……混沌,我想到你认识他,兴许能避免打上一架。”
听到混沌二字,墨月白顿了顿。但很快恢复。
“你算盘打得倒是极好。”他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了原地。
可孟章并不着急走,他与林佑安四目相对,想到了自己该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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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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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本君想枝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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