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期,起床。”早上莫荨没去店里,而是直接去开对面孟期卧室的门。她算是看懂了,对付孟期这家伙不能用常规手段。正如冻僵的人需要先用雪搓到皮肤泛红,感情缺失的孟期也需要一些强制手段整顿一下。
其实她没抱很大期望,多半门都是锁着的。但门把手却打开了,莫荨往前一扑险些摔倒。
她没有锁门?
那是不是说,她和她的距离真的拉近了一点点?
到底擅自推门不太礼貌,莫荨先斩后奏地又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我进来了哦。”,然后才走进房间。
孟期搬进来已经快半个月,房间里几乎还是原来的样子:地板和窗台上都是空的,床尾放着一两件衣服,薄被子下面拱起小小一团,露出个脑袋睡得还很熟。
莫荨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弯下腰看着孟期的睡颜。睡着的时候孟期好像更有温度一些,安详地蜷着身子,两手放在脸边上,像童话里住在花生壳里面的女孩儿。她伸手想要摸一下孟期的脸,半途中又缩回去了,最后只轻轻摸了一下孟期的发尾。
孟期是连别人的好意都会害怕的人。
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莫荨依然没能舍得打扰孟期。对于平时冰山一样冷淡的孟期来说,也许只有在睡觉时可以轻松一点。睁着的眼睛是攻击性的刀子,闭上的时候套上了刀鞘。在醒着的时候孟期的眼睛总是只睁开一半多,长睫毛快把瞳孔都遮了,忽明忽暗的光影让人摸不着底。如同深邃的湖,表面上清澈的一点,从岸边再走近几步,立刻就坠入冰冷黑暗的悬崖。
莫荨在家里百无聊赖地待了很久,孟期当真到了快中午的时候才醒过来,披头散发地揉着眼睛往厨房走。莫荨叫住她,“孟期!”
孟期的背影仿佛触电一般地抽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缓缓转身,“你吓死我了。”
莫荨有些撒着娇地摆出一幅开朗笑容,“今天去超市吧,买点生活需要的东西。”
孟期哦了一声,继续进厨房拿了碗,若无其事地接了水,打开手心准备把握着的东西吃掉,对着空空的手心愣了一下神,才如梦初醒地叹了口气走进自己房间,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后又出来,喝了水把手心里的东西咽了。
莫荨能听出来,那是药品包装的金属箔和塑料的声音。孟期真的很像NPC,或者机器人,或者仿生人,总之是那种不需要吃正常食物,靠充电和奇怪的药片就能维生的生物。她的房间也是空得没有人味。莫荨心想,一个人活着如果没有心情品尝美味的食物,或者不喜欢漂亮的东西,那简直无聊透顶了。
然而孟期就是以这样无聊的姿态每天活着。
孟期推着个购物车走在超市里,旁边跟着莫荨,笑眯眯地。
“你也要买生活用品吗?”孟期轻轻皱了一下眉。
如果是旁人说这样的话,莫荨估计会觉得是在质问。但如果是孟期她会相信只是单纯的疑惑。“是你要买呀。”
“那你跟过来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别以为只有你会搞划清界限这一招,我管不了你,你也别想管我。
孟期无语地把头转过去对着货架,眼睛只是上下扫过各种商品。莫荨倒是很热衷于拿起商品挑选,“我一直很好奇,我在洗漱台上都没见过你的刷牙杯子,只有一个旅行牙刷牙膏套装。哪有人在家也用旅行装啊?”
“因为方便啊。”
“不行,这样哪有一点在家里的感觉。”说着莫荨伸手从货架上拿下来两个不同颜色的漱口杯,选择的是符合孟期气质的基础几何外形,“哪个颜色比较好看?”
孟期依然没回答问题,她总是这样节奏奇怪,仿佛是通过无线电和人交流。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莫荨以为自己该习惯孟期的节奏了,但还是被气得有点想笑。孟期低着头自顾自地说着,“其实租房住和住宾馆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带走的东西总是比带走的要多,房子也并不是你的,不过是暂时落脚一晚或者很多晚的区别。曾经兴冲冲的买来的各种东西,在走的时候都会变成令人麻烦的负担,倒不如一开始就不买的好......”
“可是也会有很多美好的,值得珍视的回忆呀。”
孟期沉默了一下,眼眉间闪过一丝看不清的表情。
“你现在还收着冬奥会的冰墩墩吗?”
“没有。”莫荨诚实地开口。
“所谓的美好回忆也不过就这样。”孟期打字机一般淡淡地往下说着,“当时所有人都想要一个,一旦过了那个时间,看着反而很尴尬。”
“我喜欢雪融容。而且我的雪融容小挂件还挂在衣柜里的。”
孟期突然笑了,不是往常收敛克制的微笑,而是笑得露出了牙齿。莫荨第一次看见孟期这样笑,仿佛日照金山的阳光,明媚得胜过任何人。
莫荨把两个杯子往孟期眼前一凑,“呐,来选一个呗。”
孟期微微撅起一点嘴唇,蹲下身拿了下排货架的一个。
莫荨看见,那是个奶油色的,上面还有咖啡色的小猫花纹,不禁笑出来,“你居然喜欢这种可爱的啊。”
孟期恢复了往常的人机脸,眼睛都不挪一下,把漱口杯扔进了推车。“你管我呢。”
“对了,你好像也没有喝水的杯子,咱们等会儿再买一个?”
孟期还在犹豫,莫荨接着说,“难道你想一直喝我的杯子啊?”
“我才没有喝别人水杯的习惯,”孟期赶紧撇清了自己的关系,“明明是你主动把杯子给我用的。”
“所以…”莫荨调皮地眨了眨眼,扶着购物车凑近,靠上了孟期的肩膀,“不回答就是想吗?”
“再买个杯子吧。”孟期不动声色地往右挪了几厘米,刚好不碰到莫荨的衣角。莫荨不死心,同样挪几厘米重新凑上去,“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孟期又触电似的一颤,伸手把购物车拽到自己这边把莫荨挤开,抬起头正色开口,
“神经病。”
孟期的表情似乎有些生气,但又带着点别的意味。莫荨想了半天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被调戏的良家妇女。
至少孟期无喜无悲的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和她嬉笑打闹的意思,莫荨心情大好,蹦蹦跳跳地转身拿了两个大的玻璃杯。
“说好我负责做饭的,但是这半个月以来我们只一起吃过一顿饭啊。”莫荨仰头看着天花板,有些失落,“其中一顿还是简陋到不行的荞麦面。”
“说实话我不喜欢吃饭,感觉很麻烦。”
“不吃饭可不行,食物是人体的燃料哦。”莫荨很认真地纠正,教育小朋友似的,“碳水化合物给体力脑力活动提供能量,油脂可以给人体缓冲和保温,蛋白质组成肌肉......”
说着说着突然想起,孟期说自己是成年人,不需要像看小孩一样关注她。会不会被她讨厌。
莫荨主动停下了,小声地道歉,“是不是有点说教了啊,像你妈妈一样。”
孟期毫不在意地开口,“不像。”
“我家长根本不会管我有没有好好吃饭。”
孟期回忆起小时候,自己个子还很矮,坐在桌子上脚都够不到地,脖子堪堪从桌面上冒出来。从记事开始她就和大人一样,坐高桌子,用筷子,吃大人的碗和菜,一度以为宝宝椅之类的东西是外国才会有的作秀式的东西。
吃饭不可以拒绝讨厌的食物。不可以越过盘子的中间去夹另一边的菜。不可以砸吧嘴。不可以在盘子里翻动。
不可以还嘴......对了,印象里的大人们连脸都没了,独独长了嘴,无休止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题,莫名其妙的又把话题转到她身上。
所以当孟期第一次在学生会开会的时候,她感觉那个会议现场并没有想象中的令人窒息。她只需要做和饭桌上一样的事情:沉默地表演礼仪,对所有的话点头称是。
孟期讨厌开会,也讨厌吃饭。
“我的人生信条呢,就是:人活着就是为了吃饭。”莫荨转过头,眼睛里闪着兴奋而坚定的光,“吃饭是世界上为数不多付出就能得到回报的事情了。”
“我一定要让你加入吃饭神教!”莫荨快步推起手推车,像个冲锋的战士一样,孟期得小跑着才能跟上,“正好家里只有最普通的锅和碗,干脆补充一些餐具好了!”
莫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头发在封闭的超市里扬起一阵风。孟期听不见人群嘈杂的声音了,耳朵里只有手推车轮子辘辘滚动着的声音,旁边的莫荨神采飞扬,皮肤白得发光。
原来人在谈到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可以这么美丽。
直到回家看着桌上各种的锅碗盘碟,莫荨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是不是有点飘了。什么营养科普,吃饭神教......光是回忆一下就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还有那句......
“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自己是怎么有脸说出这种流氓的话的!
莫荨啊莫荨,你真是抓到一点阳光就开始灿烂了。
莫荨趴在桌子上遮着脸呜呜地哭起来,拆着商品包装的孟期放下手中的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你没事儿吧?”
虽然是关心的句子,语气却莫名地有点讽刺。
莫荨哭得更大声了。
孟期其实听出来莫荨很明显的是假哭,但她实在搞不懂莫荨又搭错了哪根筋,就像她也搞不懂莫荨每天怎么有那么多笑得出来的事情。
想了半天也不明白,孟期继续拆着战利品,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
“神经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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