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千金堂相比,回春堂除去负责扫洒小童,门可罗雀。
但好在医馆内陈设简朴素雅,厅内明亮齐整,倒也不似掌柜白佩兰说的那样入不敷出、将要倒闭的样子。
回春堂是白佩兰祖父多年前一手创建的,她祖父生前是城里颇有名望的郎中,但可惜回春堂在交给她父亲后便日渐式微,而白佩兰自己更是对医术一窍不通。
幸好她父亲替她招了个会医术的丈夫作上门女婿,这才让回春堂慢慢活了下来。
但自从她的丈夫在出诊时意外身亡后,回春堂便开始混乱起来。
再加上这几年发展起来的千金堂恶意针对,渐渐的,城中百姓便遗忘了回春堂,只知千金堂。
白佩兰也自知自己没有学医的天赋,只能靠着打理家里的其他铺子为回春堂周转资金。
她站在一旁看着莫惊春有条不紊地给老人清理患处,上药包扎的背影,心中蓦地萌生出了一个念头。
白佩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白芷也恰好一脸好奇地望着莫惊春的时候,愈发坚定了这个念头。
待到莫惊春处理好后,她笑盈盈地上前,几番想要开口,但却忐忑地咽了几口唾沫。
莫惊春看着白佩兰这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猜测她应该有事找自己,便跟谢雪织说了声,跟着白佩兰到了一个角落里。
白佩兰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莫姑娘,你愿意接手回春堂吗?”
她眼里的希冀让莫惊春有些手足无措,半晌通红着脸摆手拒绝,“白,白掌柜,我,我没钱的……”
见莫惊春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白佩兰安抚似的笑着解释,“莫姑娘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可以把回春堂赠与你,不收钱的。”
“啊?那怎么可以?!”莫惊春头一次见这么大方的人,一上来就要把这么大的一个医馆送给她,杏眼陡然睁大,惊得忘记了呼吸,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倒抽一口气。
白佩兰眼里满是破碎的哀愁,缓缓跟莫惊春讲述这些年遭遇的意外。
“其实今日如果没有遇到莫姑娘你的话,回春堂我也无力保留下去了。”
她期盼地渴望着莫惊春能够答应下来,“若是莫姑娘愿意接手的话,资金这边你无需担忧。”
白佩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虽然我对学医一窍不通,但好在打理其他铺子的时候存下了些银两,倘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在银两这方面有困难可以直接到东边的珍珠巷子里来寻我,我家就在进去左边的第五家。”
莫惊春还是不太好意思就这样白拿人家的医馆,更何况这个地段又是个极好,无功不受禄,她怎好厚脸皮应承下来。
白佩兰见她心中还有些犹豫,便将自己的请求抛出,“当然了,我也知道莫姑娘不好意思,但我也有个请求,还希望今后莫姑娘可以收我女儿为徒。”
她边说着便朝着白芷招手,示意过来。
才五岁的白芷生得白净,脸颊上的软肉一颤一颤地瞧着可爱极了。
白佩兰牵着白芷的小手,恳求道,“我也不奢望这个孩子能够像莫姑娘你这样,但求她有个可以傍身的本事,不要像我这样什么本事都没有,只有一身铜臭味……”
莫惊春见状也不好再推辞,目光坚定地望着白佩兰,清澈的眸子映得白佩兰不敢直视,“白掌柜不必这样看轻自己,医者也好,商贾也罢,在我眼里其实并没有区别。”
自从白佩兰选择从商后,一些看着她长大的人都不免觉得她不争气,自甘堕落与商贾为流。
她早就习惯了旁人的冷眼和讥讽,但白芷与她不同。
她的女儿还太小,未来的路还很长,白佩兰并不想让她也受人白眼,耗费了大半心血才说动一位老大夫到回春堂担任坐堂大夫,让白芷跟着他耳濡目染。
莫惊春的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击溃了白佩兰故作坚强的外衣,她强忍着眼眶的酸涩,泪光不住打转却也并未逃离白佩兰给自己设定好的防线。
白芷似乎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茫然无措地望着自己娘亲。
“不过我的医术也算不上厉害,若是掌柜信任我的话,我可以将我自己知道的慢慢教给白芷。”
为了维护白佩兰的面子,莫惊春蹲下身,浅笑盈盈地跟白芷说着以前的趣事,惹得小丫头弯起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哈哈笑个不止。
片刻后,白佩兰也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回到了之前的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小女白芷就多谢莫姑娘今后多照看一二。今日倒有些匆忙,若是莫姑娘不嫌弃的话,待会儿我去醉江月订桌席面,还望姑娘明日能够赏脸过来。”
莫惊春思忖片刻,没有拒绝白佩兰的好意,“那就多谢掌柜了。”
“今后我也不是回春堂的掌柜了,瞧着姑娘大抵尚未及笄,我就厚着脸皮让姑娘唤声姐,如何?”
莫惊春的笑容中带着几分俏皮与灵动,“那就多谢佩兰姐做东啦,看来咱们明天有口福了!”
她没忍住轻轻捏了一下白芷肉乎乎的脸蛋,白芷也并不怕人,扬着脑袋任由她蹂躏,还贴心地将自己的脸蛋往前送了送,方便莫惊春“上下其手”。
莫惊春被她逗得直乐,余光瞥见那位老人的儿媳有些瑟缩地看着她们。
她笑着示意了下白佩兰,三人朝着那边走过去。
这位女子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约摸三十来岁,常年操劳的皮肤有些开裂,她有些不太自然地缩了缩手。
“今天要是没有二位恩人的话,我真的……”女人说着说着便猛地跪下朝她俩磕头,声线哽咽颤抖。
莫惊春和白佩兰连忙侧身躲过,伸手将女人从地上扶起。
白佩兰见女人这副模样,心头酸涩,“没关系的大姐,都是举手之劳,不必行此大礼。”
莫惊春也跟着点头,“举手之劳,换成其他人我也会这样做的。”
女人颤抖着抹了把眼泪,“无论如何,我都该给你们磕头,如果不是你们帮助我的话,我公公恐怕……”
话里未尽含义她们都清楚,被千金堂拒收后,恐怕这个窘迫的家庭也无法再次承担药钱了。
女人的衣物上全是被大大小小的碎布缝补过的痕迹,粗粝的手指从衣襟处珍重地掏出块干瘪的荷包。
她黝黑的脸上无措地透出些尴尬,将荷包里仅存的碎银倒在手心,捧到了莫惊春她们的面前,“剩下的诊金和药钱,我可以先赊账吗……”
家中的窘迫让女人无地自容,但她依旧坚定地将碎银塞给了莫惊春。
方才二人交谈的时候,她无意听见了医馆交接的事情,心里暗自羡慕,却又为面前这个拯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少女而开心。
“我不赖账!我家就在城东,我叫陈巧娘,我会尽快想办法凑齐还上的!”
莫惊春将碎银还给了陈巧娘,“这钱拿去买点滋补东西补补身子,今日不收诊金。”
陈巧娘着急,她又将碎银推了过去,“这怎么能行!”
莫惊春摇头,笑意温软似一盏清茶氤氲的雾气,眼眸中盈满了陈巧娘的身影,“我只是说不收诊金,可没说白治病。”
陈巧娘愣怔地望着她。
莫惊春歪头轻笑,发间点缀的绢花轻晃,脑后系着的浅色发带随着轻移落到了她的肩头,“这几日你到医馆里帮忙,直到还清药钱再说。”
陈巧娘闻言,咬紧牙关,强忍着汹涌的泪意。
“谢,谢谢你们……”
白佩兰也笑着安慰陈巧娘,“没事的,这世上啊谁能没有点难处,熬过去就好了,别怕。”
莫惊春拿出块干净的帕子,仔细地替陈巧娘擦拭着脸上和脖颈上的脏污。
“诶,你这里是怎么了?”
她无意瞧见了陈巧娘后颈上有一小片干涸的血迹,方才没注意到及时避开,此刻隐隐向外渗出点血。
陈巧娘也察觉到了脖颈后传来的痛意,连忙侧身伸手捂住了伤口,笑容有些牵强,“没事,等它自己好了就行,不妨事不妨事。”
莫惊春也见划痕不深,便也没有再劝。
正当气氛有些凝固的时候,谢雪织掀开隔帘,从内室走了出来。
“老人休息了,也没有继续发热了,放心吧。”
谢雪织简单将里面的事情告知给她们。
她扭头看向门外有些阴沉的天空,“这几日怎地没有个大晴天?”
还没等她说完,一道惊雷顷刻间将对面山顶上的一棵树劈倒,还没等浅灰色的浓烟升腾蔓延,如决堤天河般的暴雨倾盆而下,将街上毫无防备的人群冲散,仓皇离去。
巨蟒般的雷电在乌黑阴沉的云层间上下穿梭,狂风夹杂着雨丝,将来不及搬离的摊位卷走,一下下抽打在大地之上,彻底粉碎。
众人急忙将门窗全部关严锁死,坐在一块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打发时间,等待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尽快离去。
莫惊春无聊地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里的药材拿出来整理着,余光瞥见陈巧娘脸色苍白地蜷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或许是刚才那反常的暴雨惊雷将她吓住了,陈巧娘的模样让莫惊春想起来自己的养母,她生前也很害怕雷声。
莫惊春从挎包的夹层中找出一小盒养母生前给她做的饴糖,有些舍不得地从中拿出一小块递到了陈巧娘面前。
“别怕,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呢,放心吧”
她的五官漂亮得有些娇贵,但性格却是意外的温柔坚韧,毫不吝啬自己的善意,“这是我娘走之前给我做的,很甜,吃了之后就不会害怕了。”
陈巧娘本想拒绝,但她这辈子吃了太多苦了,在莫惊春的温柔中,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块饴糖,郑重地含在嘴里舍不得咬碎。
莫惊春也含了一块在嘴里,靠在一旁和陈巧娘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雨声敲打瓦片的声音渐渐变小,莫惊春似乎看见了一个优越的身影,撑着油纸伞焦急地朝着自己奔来。
模糊间,那个身影跟多年前撑着伞将她接走的身形重叠。
莫惊春带着无尽的思念,有些哽咽地低喃,“娘……我好想你……”
远处的身影逐渐清晰,原是陆见夏想着她俩出门时没有带伞,便在雨势小了些后,急匆匆从大理寺出来四处寻找着她们的身影。
他进来便着急地跑向莫惊春,面容带着后怕和担忧,“没事吧莫姑娘?”
莫惊春霎时从思绪中回神,没精打采地摇头,“没事。”
她的声音有些嗡嗡的,陆见夏以为她有些着凉,赶忙将自己护在怀中的披风,仔细地搭在了莫惊春的身上。
一旁完全被上峰忽视谢雪织刻意咳了几声,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但那边的几人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唯有身侧的白佩兰担忧地出声询问。
谢雪织只好作罢,她有意无意地朝那边看去,默默关注着莫惊春和陆见夏二人的互动。
她在心里暗自咂舌,没想到一向严谨得如同玉面修罗般的大理寺卿陆见夏也会有这么呆头鹅的一面。
而另一边的莫惊春并没有注意到陆见夏的担忧,她还没有完全走出骤然失去养父母的痛苦,一向带着笑意的眉眼也跟着沉寂了下去。
陈巧娘也早在陆见夏过来的时候,有眼力见地安静挪开。
角落里的莫、陆二人就这样愣在原地。
最后还是谢雪织看不下去了,走过来给他俩解围。
“陆大人真是贴心,知道春儿妹妹跟我都没有打伞,还特地冒着雨亲自送来,真是让我们体会到了来自大理寺的关怀啊!”
莫惊春也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由于来的匆忙,陆见夏除了披风和撑着过来的伞外,只来得及拿上一把伞。
陆见夏小眼神时不时朝着莫惊春瞥去,但谢雪织故意想要跟他对着干,便大手一揽将莫惊春圈到自己怀里。
“男女授受不亲,就委屈陆大人用着把小一些的伞吧,妹妹跟我一起就行了。”
陆见夏攥住伞柄的指尖隐隐发白,他的目光停留在谢雪织搭在莫惊春腰间的胳膊上。
心里有些委屈,但又无可奈何。
毕竟自己还没有能跟莫惊春可以越过礼数的资格。
他宛如一只被主人抛弃的落水小狗一般,蜷缩着身体,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过路的人,委屈巴巴、可怜至极。
莫惊春心里没由来的有些心虚不忍,她弯起漂亮的眼眸,冲他浅浅地笑。
陆见夏被她的笑容惹得耳根有些发烫,心间柔软一片,似有只蓬松毛绒的狸奴在他胸口处撒欢嬉闹。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便瞧见了谢雪织眼里毫不掩饰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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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收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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