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酷拉皮卡猛地从床上坐起，呼吸急促，额角渗出冷汗。他没有片刻犹豫，伸手用力推了推身旁的库洛洛。
他的声音带着未散的惊悸：“库洛洛，醒醒！”
库洛洛睁开眼，平静地看向他，眼底没有丝毫睡意，仿佛早已醒来。
“我做了个噩梦，”酷拉皮卡按着自己的胸口，试图平复心跳，“很不好……我梦见以撒，他要害贝奇。”
库洛洛看着他，神色未动，只是淡淡地陈述事实：“以以撒的手段，就算要动手，也不会选择见血那么明显的方式。”
“不，不是的！”酷拉皮卡用力摇头，金色的发丝散落在肩头：“我的感觉很糟糕！都说梦是反的，如果梦里他要害贝奇，那现实……我根本没办法再安心睡着。”
他的手指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库洛洛伸出手臂，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那你想怎么做？”
酷拉皮卡的手覆上库洛洛的手臂，指尖冰凉，却带着决绝的力量。
他抬起头，看向库洛洛深不见底的眼睛，嘴角牵起一个极浅、却异常坚定的笑容：“帮我写一个血缘契约。”
库洛洛抱紧了他，手臂收拢，像是在确认怀中人的存在：“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酷拉皮卡脸上的笑容淡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他不再看库洛洛，目光转向窗外，那里星辰稀疏，夜空辽远。
“不是我不相信，”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只是，你真的会放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他凝视着那片深邃的夜空，眼神悠远，好似穿透了时空，看到了早已消逝的族人模糊的面容。
“我要回到窟卢塔，”他的声音清晰而笃定：“那里，才是我的家。”
飞艇悬停在浓厚的、几乎化不开的白雾之上。
以撒站在舷窗边，向下凝视。目力所及，只有翻涌的、带着湿冷水汽的雾霭，它们如同有生命的巨兽，缓慢地吞吐着，遮蔽了下方的一切。
他知道，就在这片迷雾深处，沉睡着窟卢塔族最后的遗迹——一个被大火与山洪彻底改变了面貌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湖泊，以及湖心那座孤岛般的山头。
记忆的闸门被这片熟悉的、却又全然陌生的景象冲开。他想起多年前，酷拉皮卡曾带他来过这里。
那时的酷拉皮卡，眼中还带着未曾被岁月和仇恨完全磨灭的、属于故土的温情。
以撒记得那时的山林，记得溪流的清澈，记得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斑驳光影。
他还记得，就在那样的阳光下，年幼的贝奇，卷着裤腿，赤着脚丫，在冰凉的溪水里兴奋地追逐着一条色彩斑斓的怪鱼，那鱼有着不寻常的、类似肢体的小鳍。
贝奇费了好大的劲才抓住它，然后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说要让以撒“骑”着它玩。
那份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快乐，如今想来，恍如隔世，只剩下尖锐的刺痛。
以撒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船舱内。
库洛洛坐在床边，背对着他，身形挺拔而沉静。
他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正极其轻柔、极其耐心地梳理着酷拉皮卡散落在枕上的金色长发。动
作缓慢而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酷拉皮卡侧躺着，面向库洛洛的方向，呼吸平稳，睡颜安详恬静，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全卸下了平日里的警惕与坚韧，显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信赖。
这幅画面，温馨得近乎刺眼。库洛洛指尖的温柔，与他平日里那双洞悉一切、冷酷无波的眼睛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以撒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微微抽痛。
他不敢再靠近，不敢去惊扰那份宁静，更不敢去细看酷拉皮卡熟睡的脸庞，那会让他想起更多不该想起的、被他亲手埋葬的情感。
库洛洛给予酷拉皮卡的，是他永远无法企及，也或许，是他内心深处曾隐秘渴望过的东西。
他退后一步，手指搭在冰冷的舱门把手上，轻轻一旋，推开了门。
一股强劲而湿冷的气流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湖水特有的、混合着些微腐殖质的腥气和浓郁的水汽。
狂风瞬间席卷了他，吹得他衣摆猎猎作响。
一滴不知何时滑落的、冰凉的液体，刚触及他眼角的皮肤，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风粗暴地卷走、蒸发，只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冷意，仿佛从未存在过。
以撒微微眯起眼，任由冰冷的风吹拂着他的脸颊，试图驱散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滞涩感。
风声呼啸，盖过了船舱内那近乎凝固的静谧。
库洛洛放下手中的梳子，动作轻缓得如同拂过水面。
他小心翼翼地将手臂滑到酷拉皮卡的身下，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背脊。
怀中的人依旧沉睡着，呼吸均匀，似乎完全未被惊扰。
库洛洛将酷拉皮卡打横抱起，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在他臂弯，几缕发丝贴着酷拉皮卡苍白而平静的脸颊。
他抱着酷拉皮卡，走向那扇被以撒推开的、正不断灌入冷风的舱门。
凛冽的、带着水汽的风迎面扑来，吹动了库洛洛的衣角和酷拉皮卡的发梢。
库洛洛在敞开的舱门边停下脚步，背对着外面翻涌的浓雾。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船舱内，最后落在了门口处压抑着复杂情绪的以撒脸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安睡的酷拉皮卡，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要将这个人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
然后，库洛洛抱着酷拉皮卡，身体向后微微一倾。
没有任何犹豫，他抱着怀里的人决然地向后倒去，坠入下方那片深不见底的白色迷雾。
风声陡然增大，瞬间吞没了他们的身影。
浓雾如同张开巨口的怪兽，将两人完全吞噬，只留下舱门口呼啸的寒风。
以撒僵立在原地，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金属门框，指节泛白。
他凝视着那片迅速合拢、掩盖了一切痕迹的浓雾，心脏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以撒缓缓抬起手，用力将厚重的舱门重新关上。
“哐当”一声沉闷的响声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寒意，也隔绝了他最后的一丝遥望。
以撒转过身，面对着那几个眼圈通红、强忍着泪水的库洛洛旧部，他下颌线绷紧，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回吧，他们会过的很好。”
贝奇感觉身体轻快了不少，伤口不再那么牵扯着疼，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急切地想见到那两个他最依赖的人。
宅邸里的空气却沉闷得让他心慌。
他跌跌撞撞地冲向酷拉皮卡的卧室，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只有整理好的床铺。
他又转身扑向库洛洛常用的书房，推开门的瞬间，只看到以撒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指间夹着一支笔，正低头审阅着文件，神情专注得如同无事发生。
“怎么回事？”贝奇胸口发紧，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爸爸呢？”他几步冲到书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急切地对着以撒喊：“我爸爸呢！”
以撒放下笔，抬起头，目光落在贝奇苍白而焦急的脸上。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贝奇身边，伸手将那个因虚弱和惊慌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揽进怀里。
“库洛洛带着他去了另一片大陆，”以撒的声音很轻，贴着贝奇的耳廓：“也许，要很久很久之后才会回来。”
他低下头，嘴唇若有若无地擦过怀中人柔软的发丝，气息温热地呵在贝奇耳边，低声补充：“以后，就只有哥哥陪着我了。”
“不可能！”贝奇猛地挣扎起来，双手死死揪住以撒的衣领，指节用力到发白：“爸爸身体那么差！他怎么可能出远门？！”
他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水汽，泪珠在眼睑下摇摇欲坠：“你告诉我实话！爸爸是不是……是不是已经……”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他说不出来，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天旋地转，好像随时都会碎裂。
以撒脸上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伸手轻轻拨开贝奇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怎么会呢。你想想，爸爸那样疼你，如果他真的要离开，怎么可能不跟你好好道别？”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镇定：“他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欺骗，不是吗？”
贝奇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
如果是爸爸的话，他绝不可能不带自己，也绝不会这样不告而别。
除非……除非这是库洛洛的刻意安排。
那个男人，为了酷拉皮卡，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不惜将他这个“累赘”远远撇开。
这个念头带着刺，却也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找到了一个支点——比起他们的事业，爸爸在库洛洛心中，终究是排在第一位的。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赖在以撒怀里，甚至因为刚才的激动，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对方身上。一阵难堪的热度涌上脸颊，又迅速被心底升起的冷意驱散。
贝奇猛地用力推开以撒的胸膛，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退开，站稳身体。
他胡乱地用手背擦掉脸上未干的泪痕，脊背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努力做出不在乎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终于抬眼看向以撒，红肿的眼眶里只剩下冰冷的疏离。
“既然库洛洛把摊子丢给你了，”他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异常平静：“你就好好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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