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的体温,沉默地交汇着。逐渐升温的空气里,那一双等待着我的眼睛,却是如熄灭的火烛般,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
“怎么,连这种誓言都说不出口吗?”
“我在想,自己能不能做到……难道,你更喜欢为了上床乱发誓的人吗?”
一阵强烈的力道,拽着我的领口,将我拉扯到她的面前。
居高临下的角度,衬得她侧脸的曲线,愈发地勾人心魄。她的鼻尖若即若离地,对着我的嘴唇,用那幽暗却无力的目光审视着我。
“你有什么是可以做到的?”
“呼吸。”
她被我逗得轻笑了一下,一阵温热的气息,喷在我的颈侧。回过神时,她的目光已渐渐软了下去。
“换一个问法吧。”
她垂眸思索着,用冰凉的指尖,将我脸侧的碎发缓慢地撩至耳后。
“如果你想要离开我,我一定会阻拦你——到那时,你会厌恶我吗?”
“不会。”
唯独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从不质疑。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厌恶你。”
“是吗?”
近乎凝滞的空气里,那一双掩盖在睫毛下,颤动、忐忑的眼睛,静悄悄地打量着我。将信将疑的目光,仿佛带着她心脏的重量。许久,她闭上眼睛。
一个轻柔而浅尝辄止的吻,伴着浓郁的香气,向我覆盖而来。
散落而下的发丝,沉甸甸地搭在我的锁骨上。她解开自己绑头的皮筋,摸索着,将它套上了我的手腕。
“把头发绑起来。”
离开我的嘴唇时,她微微喘着气,命令道。
皮筋被她的指尖勾起,弹在我的手臂上,发出一声清脆的低响。她好整以暇地,朝我的耳畔吹了口气,等待着我的配合。
可是,这种事情,自从我失去左臂后,就没有独自做过……
我只是无措地抓着自己颈后的头发,躲避着她的气息。散乱的发丝,穿过无暇顾及的指缝,纷纷垂落下来。在她的注视下,真是狼狈至极。
“怎么,”她挑了下眉,低语道,“这也需要我帮你吗?”
“我只有一只手。”
“一只手也可以,而且……”
抵在耳畔的,混着气息的话音,令我的耳垂愈发地烫了起来。
“练琴的手,应该会更巧吧?”
一片灼热的空气里,昏暗的光线下,不知她就这样悠闲而恶劣地,欣赏着我勾动手中的发圈,看了多久。终于,伴随着一道轻叹的气息,她摸上我的手臂,用那温柔又近乎哄骗的语气,低声道:“还是我来吧?”
我只是垂着头,忍受着她抚摩而上的动作。指尖探进袖口,在手臂内侧的肌肤上,勾起一阵阵温热的酥麻。
犹如两块相斥、相吸的磁铁般,掌心相触的霎那,那一只不安分的手,还是被我反扣住,攥在了手心里。
“已经搞定了。”
金蝉脱壳一般,我将手从带汗的发丝中抽了出来,连着她的指尖一起,举过了自己的头顶。
……
或许是平生第一次,被人紧紧地抱着睡去。起初,我委婉地表达过,需要一些独立的空间——即便是面对最喜欢的人,被这样抱着,恐怕也睡不着。但她显然是无法理解。
「足够累就不会睡不着了。」她软磨硬泡地,又反复折腾了好几次。最终,我也已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昏了过去——或许是被掐晕的吧,也可能是被闷到窒息……又或者是在某一次浑身战栗的瞬间,失去意识。只记得睁开眼时,那一张慵懒而漂亮的面孔,正带着一丝委屈的歉意,抵在我的颈侧。而我的目光也随着她凝滞了良久。
朦胧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她的头顶也照出一线暖意。她似乎很早就醒了,睫毛上还带着睡眼惺忪的雾汽,趴在我的身上,不啃也不亲,只是亲昵地蹭着。
“嗯……我觉得你说得对,”她将嘴唇埋在我的颈窝里,酥酥麻麻的声音,震得我脖颈阵阵酥痒,“我的确没睡着,看了你一晚上……下次就不能这样了。但第一天,应该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初秋的寒意,已经降临在这个湿漉漉的清晨。起床时,她颇不情愿地钻进被子,磨蹭了许久。
或许是生物的本能,天冷的时候,总是会渴望与温暖的物体亲近。而亲近之人的体温,就像从冰天雪地归来,浇在肌肤上、带着雾气的热水一样。只是,不管温存再久,也总要披好衣裳,回到外面的冷风里。
冰凉的镜面上,那一层雾蒙蒙的水汽,凝结成一道道水珠,错落地映出她的面容。她披着一身黑色夹克外套,宽松的裤子,和从过去的制服上留下来的、能装弹夹的皮带……站在镜子前,梳理着及腰的长发。
因为缺少睡眠而发白的脸色,和眼下的少许乌青,显得她的气质愈发地清冷。仿佛刚刚趴在我身上赖床的,是另一个人。
似乎她总喜欢穿黑色,据说,这样在沾血后,可以不那么迅速地引人注目。
虽然,她的脸最是引人注意……不过,这也有一些好处。好几次,那些撞见的人,都以为她是化着特效妆的演员、抑或是模特。而她也只是平静而冷淡地,连一霎那对视都不曾给予他们。
“你打算剪头发吗?”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梳头时,手臂起伏的轮廓。
透窗而入的阳光,将她的发丝也照出一层朦胧的金色。这样平淡、而静谧的时候,在即将开始的逃亡之前,是那样难能可贵。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不剪了。”她轻声道。
“如果麻烦的话,还是剪掉吧。”
她的唇角勾起了一下。镜面的银色,倒映在她的脸上,显得她的五官愈发地柔和。
“我知道,「怎么样都喜欢」这种话,是不会从你的口中听到的,”她似已习惯地,淡淡地撇开了脸,“我会剪掉的,但不是现在。”
临出发前,她弯着腰,将客房与浴室里,上上下下、每一个角落,仔细地打扫了一遍。甚至,还拿出一卷用来粘猫毛的纸,将掉落地毯上的头发粘了起来。
“虽然谨慎是好事……但是,如果有人要追踪我们到这种地步的话,我们留下的基因信息,恐怕不只有头发吧。”
“你是说床单上的东西吗?”
她神态自若地,望向我瞬间发烫的脸。
“你的朋友会处理的,安心吧。”
“那……「车祸」现场的东西呢?血迹、和头发。”
“来不及清理了。”
她垂着眼睛,专注地收拾着手中的行李,像是遗落了什么微不足道的物件似地,平静地说道。
“就放在那里吧——我本来也没多么期望,他们能真正相信我死了。
“说到底,我们能做的,只是在这个像大型监狱一样的国境里,走得比他们更快、更远,直到他们忘记我们的存在。
“坦白来讲,我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但事到如今,你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她拎着为我收好的行李,无言地递到了我的手中。尚带着余温的背包里,琳琅满目,又分门别类地,放着现金、电话、手枪、子弹,甚至是剔骨刀……一切能让我离开她后,还能够保全自己的底牌。当然,还有她留给我的,记载着满满当当的回忆的本子。井然有序的物品,与她自己略显凌乱的行李,截然不同。
我不禁鼻尖一酸,低着头,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怕吗?”
她歪着头,轻轻地攥住了我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我的手背,酥酥麻麻地弥漫开来,令我的脑海也情不自禁地空白了一瞬。
怕,当然怕……但比起怕死,更是怕与她分开。
她心领神会地,将我搂进了怀里,贴着我的耳朵低语道:“明天早上,可以睡懒觉。虽然,我做早餐很难吃……”
温热的气息,传遍了我的全身。仿佛等待着我们的,不是亡命天涯的凶险,只是一个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常罢了。
告别图恩女士的时候,她倚在门畔的阴影中,望着对方抱上我的双臂、和我略显僵硬的身体,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
“你们保重。”
面前的女人垂着眼帘,将眼底交织的迷茫、不舍,还有一点点欣慰……都掩盖在了嘴角勉强的笑意里。
我只是握住她苍白清瘦的手,直到近乎感受不到她指尖的颤抖,和冰凉的温度,良久,方才松开。
“你也保重。”
……
门外,带着冷意的微风,卷着枯叶,穿梭在一栋栋灰蒙蒙、狭窄的建筑空隙里。许久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再出来时,已是恍如隔世的荒凉。
不知是否是郊区的缘故,这里的店面都已经关闭了不少。暗淡的玻璃门窗,倒映着我们的步伐——也是这空旷的天地里,唯一有生机的东西。或许是这个国家的经济,已接近穷途末路了吧。
走在这样的一片废墟里,望着脚下,匆匆而过的败叶、杂物与灰尘,不免会感到油然而生的茫然。只是……她手心的温度,总像夜雾中的引路灯一样,让人无理由地觉得心安。
她走在我的身侧,低着头,将一切没有机缘、来不及对我说的话,漫无目的地诉说着。从柴米油盐,到生死一线,以及她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的话,想尝试的许许多多事情……
“杀害你朋友女儿的那个人,“她话语轻轻地,对我提起道,“还有一年就要从少年犯学校毕业了,我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不要告诉她……不然,她的余生只剩下仇恨了。”
“但也总需要念想吧。”
“她会自己寻找意义的——就像当初,与我走近那样。”
她若有所思地牵着我的手,走进了一座废弃的餐馆里。伴随着一阵嘶哑的拉门声,扑面而来的,是昏暗而浑浊的空气,和几层残破的蛛网,在微弱的光线下轻晃、闪动着。
她面不改色地将蛛丝一一拨开,来到收银台前,动作熟练地撬开隔层的锁孔,取出了一叠被人预先放好的证件、和钥匙。
“这都是什么照片和名字……”
她皱着眉头,将证件递到了我的手上。
“这些,”我看着手中那似曾相识的风格,“又是「春」弄的吗?”
“嗯。”
随着一声闷响,她将抽屉复原,从口袋里取出湿巾,把收银台的每个角落,和几张桌椅,都简单擦拭了一遍——这样,后人在找来时,便不容易发现抖落积灰的、藏东西的地方。
她一边轻车熟路地处理着痕迹,一边淡淡地朝我说道:
“在你出事后,有人通过你的通讯记录,查到了他的临时号码……所以,他就避了一阵风头。但过了一段时间,就又能联系上了。”
“我能问一下……他是什么人吗?”
“你什么都可以问我。”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着,“被同一个父亲挟持的倒霉蛋罢了。那个男人,以我们非人类的身份为要挟,让我们干各种让他赚钱的事。虽然,我们的身份,都是从他那里遗传来的……但他却不担心被我们反制。
“他只是偶尔找一下我们,其余的时间,我们便做自己的事,偶尔也得些好处。即便有人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自曝出吞噬者的身份,要反他的水……
“一来,如你所知,「吞噬者可以遗传」的规律,还未被证实;即便有,也可以说是母亲的缘故。二来,以他的势力,有本事让所有知道他真面目的人消失……
“不过,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瞻前顾后的地方了。”
被她用力扯上的拉链,在这凝滞的空气里,发出刺耳的回响。
“下一个任务,就是杀死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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