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多个台风接连登陆我国东南沿海。受其叠加影响，南州等地遭遇持续特大暴雨，局部一小时最大降水量超过100毫米。专家预计强降雨仍将持续，航运等交通管制尚未恢复，请市民注意安全，及时调整出行安排，远离……”
没等这条视频播完，甘宁将手机反扣在一旁，将自己埋进沙发里。
她小时候讨厌下雨，现在也一样。
南州水道的水位还在不断上涨，随时有漫过堤坝，淹没晒地和小铺的风险，他们不得不全员撤离。
庆幸的是，小铺里的库存已经见底，连最后一匹香云纱都用完了，不用担心被雨水波及。
不幸的是，他们再也挤不出来一匹新的香云纱。
袁辛琪那边已经彻底停工，晒莨组也迎来了一望无际的假期。
瓢泼般的雨水淋在小院的青石板上，蓄上了一层薄薄的水洼，哇啦哇啦。
身旁，有人将游戏手柄按得劈啪作响。
她们席地而坐，靠在沙发边上，长发一直一卷，散落在甘宁手边。她百无聊赖地放在手心里把玩，不料她们一声惊呼，两颗头同时枕到她手臂上。
电视机传来好听的女声：Game Over。
假如人生是个游戏，她这次算是真的Game Over了。
不能晒莨就已经够惨，现在连航运和列车都停了，高速也封了，即使是做好了的货也都发不出去，惨上加惨。
“宁，你过来看看，我这样写行不行？”
郭嘉宝戴着防蓝光眼镜，坐在餐桌前，朝甘宁招手。
自从小铺出了问题，这个家就成了他们的临时办公室。
郭嘉宝正在写的是关于因不可抗因素导致发货时间延后的线上公告和道歉声明。
甘宁走过去认真细看，确认没有问题，双眼一闭：“发吧。”
郭嘉宝按下“发布”，没过多久，后台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
郭嘉宝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了，为了避免自己一双手敌不过成千上万的客诉，她还另外安排了两位小伙计，正在一旁加班。
信息不外乎三种：退款，投诉，以及退款加投诉。
这边叮叮当当，另一边，甘宁的手机也不闲着。
除了剧组服装没有受到这次连续降水的影响，其他大客户订单几乎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甘宁头一回处理这种事情，有些手忙脚乱。
反倒是一旁的程小鹏和沈晴山，也许是之前经历得多，面对这种状况显得游刃有余。
沈晴山：“张总，你别担心，现在是货运发不出去了。等太阳一出来，进度很快就能跟上的了。”
“怎么能说我们骗你呢？”程小鹏拿着电话，在工作室里来回踱步，笑意盈盈，“要不这样，我分批给你发货，现有的全给你，多出来的运费我们自己承担……那是自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大家都不想的嘛。”
甘宁在一旁偷听他们的话术，长长地深呼吸一口，将原本举得老远的手机放回耳边。
电话里，米凯莱还在喋喋不休。由于语速过快，甘宁已经分不清他在讲的是意大利语还是英语。
许久，对面终于讲完了，甘宁说：“这样吧，米凯莱，你看看你最急的是哪几款？等货运一开，我就先把你需要的都发过去。至于剩下的，我们也会加速赶工。”
米凯莱显然不太满意，他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
甘宁心念一动，说：“或者，我多送你几件，你看怎么样？毕竟，合同已经签了，改货款也不太合适，但赠品我们还是可以给的。”
这句话无疑打动了他。
事实上，米凯莱由始至终都在纠结价格的问题，假如能用几套赠品换一个长远合作，即使肉疼，也是值得。
不过，她之前信誓旦旦地不愿意降价，结果一遇上天灾就不得不放下身段，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又纠缠了好一阵子，大客户的订单问题总算是处理得差不多。
甘宁回到自己的卧室，看着电脑上的财务数据开始发呆。
按照原来的计划，叶雅苓追加的投资当中，有一部分将用于原材料采购，另一部分用于日常运营，包括发放工资。
现在，因为高志威从中作梗，叶雅苓放在她公司账上的钱不知为何也被冻结了。
这是压在她身上的第一根稻草。
第二根稻草来自于零售单。
比起大客户订单漫长的货期，零售单是回款最快的。如果按照原来的计划，在七月中旬将第一批预售单发出，按照平台规则，他们最晚也可以在七月份结束时拿到回款，用来填补日常运营的支出。
可现在，发货时间遥遥无期，大量订单被退掉，别说回款，她就连催款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第三根稻草……
新的一个月即将要来了，她拿什么来发工资，交水电？
创业之前，她不是没有想过资金链的问题，但那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有了订单就能有钱，有了钱就能养得起公司，养得起员工，可她错了。
订单自然是问题，但拿到订单之后能不能顺利出货，那才是问题的核心。
她打开自己的电子银行。
因为之前提前付清了桂英农场的货款，现在她手上能用的现金只剩下十万块……
想想公司嗷嗷待哺的几十张嘴……悬。
唉，早知道就不那么轻易拒绝方为文啦……
真是的，金钱面前，她清高个什么劲？
呜……
她捂着脸，在床上翻来滚去。
“你在玩什么？人肉铺床单？”
是叶雅苓的声音。
甘宁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飞扑向自己的手提电脑。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叶雅苓已经走到屏幕前，视线凝固在那可怜的五个零上面。
甘宁：“那个……”
叶雅苓：“我其实还有点钱，存在阿曼达那里，你要是……”
甘宁清楚她的境况，阿曼达手上的现金可以说是留给她自己的仅有的备用金了。
她现在身无分文，甘宁哪好意思再找她要钱？就算是借，她也不想。
她正想着怎样不伤自尊地回绝叶雅苓，门口传来隋小姚的声音。
“她不需要。”
隋小姚斜斜靠在门框上，直接了当地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我说过的，宁莨云裳要是有个万一，由我来兜底。”
“小姚……”甘宁的双眼水汪汪。她伸出手，郑重地接过隋小姚的银行卡。
“密码是我的生日，”隋小姚掐了一下她的脸，“你不会忘记的吧。”
“不会，怎么可能？”
“事先声明啊，只是借，你迟早得还我的哈。”
“那利息……或者股权什么的……”
隋小姚啧啧数声：“你怎么还认真上了呢？”
叶雅苓没想到自己的那一招，她们也同样在用——狡兔三窟，留有后手。
她问隋小姚：“所以，这就是你情愿在那家破公司里面苟着，也不愿出来一起干的原因？”
“你不也一样吗？”隋小姚反问她，“你们知道宁莨云裳会成为香饽饽，所以提前做了隔离，免得篮子里的鸡蛋全砸了。可你这样做不觉得太冒险了吗？稍微有一点闪失，你随时都有被控告挪用公款的可能。”
叶雅苓摆摆手：“不会的。事实上，我用于投资宁莨云裳的银行账户，除了接收我爷爷的遗产和保险理赔金，再也没有资金进去过。至于我挪过来的人，比如BP、行政和保安，早就和蜚声贸易解除了劳动合同。而法务，从一开始就只是宽松的合作关系，不涉及到公款问题。
“你们更加不用担心晒地的事，那几块地是我爷爷当初直接买在我名下的，本质上不属于蜚声。只是现在要接受调查，冻结了买卖转让的权限而已。这一整套，我和你师父已经前前后后核实了许多遍，不会有问题的。”
她所指的师父自然是纪妃茵。
隋小姚浅笑：“我就说，怪不得宁儿当初那么快就能拿到投资款。正常来说，光是尽调和走流程就远远不止三个工作日。原来，你从一开始就直接绕开了蜚声贸易。”
叶雅苓：“我不可能明知道那是龙潭虎穴，还把你们的心血丢进去啊。”
两人相视而笑，甘宁坐在一旁听她们说得头头是道，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原来，被人保护是这样的呀……
三人正商量着后续的事情，门铃响了。
谁？这样的雨天还登门拜访？
卜思凡上前开门。
透过窗户玻璃，隔着庭院，甘宁看到了方砚秋。
“妈？”
几乎是出于默契，隋小姚和叶雅苓离开了，留方砚秋和甘宁待在房间里。
方砚秋一边环视着周围的布置，一边用甘宁递来的毛巾擦拭被雨水打湿的衣衫，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过来，布置得挺好，很有生活气息。”
“你怎么来了？你自己开车过来的吗？多危险。”
“不要紧，我本来就约了人出来喝茶，顺路过来看看你。”
说完，母女俩便陷入了沉默。
从父亲撕破脸，她们逃回方家开始，她就鲜少和方砚秋这般独处一室。就连当年她要去丰都学美术，方砚秋也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半句话。
一直到她出国，念了研究生，方砚秋和她之间的对话才又慢慢增多。可这样的对话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内容，更多是不明方向的闲聊。
甘宁不知道方砚秋为什么突然过来，也不敢问，总觉得问出来的话便像在赶客。
正犹豫着，方砚秋递给她一个存折：“这是从你出生开始，我一点一点存的。”
存折上写着甘宁的名字，第一笔存入的日期是2000年8月16日，是她出生之后的第四天。
方砚秋：“本来就是存着给你以后上学用的，没想到你一声不吭就找了个不用学费的老师，后来又卖了画，拿了奖学金，甚至还自己买了房子，自己贷款留学……那个时候，你才多大？作为女儿，你太厉害了……这个存折一直都没有派上用场。”
甘宁：“妈……”
“你先听我说完。后来想着，你该买车了，也许还可以做点小生意。我们盼着你回来要钱，结果你还是没有来。
“网店的信息我看到了，我知道你现在有困难。我不知道你需要多少，万一这里不够，也不要紧，我已经和你外婆商量过，大不了就把云涧山庄的别墅卖了。那里太偏僻，住起来也不方便，还不如在这里租个房子实在，反正我们现在也领退休金了，付得起房租……”
“其实你们不必做到这个份上，那个家是外太公留给你们养老的，不要轻易就卖了。”
“宁儿，当年……妈妈和外婆都太软弱了，自顾不暇，不知不觉中给你造成了伤害……也许，正是我们的不作为，才让你越躲越远……对不起啊，囡囡。现在我们想要弥补，还来得及吗？”
“……”
当别人说话的时候，甘宁总习惯看着对方的双眼。可现在，她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方砚秋絮絮叨叨了半天，竟在不经意间放出个大招，让甘宁措手不及。
她觉得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应该要马上回应对方的问题，可她说不出话，只能透过朦胧的视线静静看着被单上的纹路。
她的一只手撑在床上，放在方砚秋的手边。
方砚秋将她有些粗糙的手掌翻过来，将存折放在上面，然后把她的五指缓缓合上，说：“趁雨势不大，我先走了。注意别累坏身子了。”
其实，方砚秋也没来多久。
她把甘宁的毛巾放回架子上，随后抬手握上门把，忽然一阵趔趄，甘宁从身后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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