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娘见是沈继宸从车中出来,只觉心头阴霾一扫而空,笑问:“阿沈怎么来这儿了?”
问完才觉自己问得突兀,这是齐王府,他亲哥哥家,他自然能来。
她该问的是他为何来这儿,可转念一想也不必问,他当然是因为听说自己在这儿,才会来的啊。
想着,她走到他的车前,抿嘴笑说:“恭喜殿下终于能出宫了。”
沈继宸见她情绪甚好,身上也没有伤痕,纵有埋怨但到底放下心来,想邀请她上车又觉得不好,索性让驾车的内监去驾谢玉娘的车,自己则拿着马鞭坐到边沿,拍了拍身侧道:
“有劳娘子相贺了,请坐吧。”
谢玉娘略一犹豫,便大大方方地坐到车边,因着没有抱琵琶,便抬手揉了揉耳朵,斜目瞧绷着面皮的沈继宸,明知故问道:“阿沈在担心我?”
“是。”沈继宸斩钉截铁地回答,还用力点了一下头。
他认得这般干脆,谢玉娘更觉羞涩,连耳朵都发起热。
她放下揉耳朵的手,也放软了声音:“不怕的,王府内外都是禁卫,他再恶也不敢在自己家杀我这个良民,他难道嫌身上嫌疑少吗?”
见到她时,沈继宸的担忧就被抹平了,如今再被她软语这般一劝,连因她随意涉险而生的不快也平了,便刻意乜斜着眼睛看她,故意做出个生气的模样:
“原来娘子也知道,他会杀人的。”
“当然,南安县阿沈一次我一次,回了京城我一次阿沈一次,要是再算上北境,”谢玉娘摆着手指头数,“天啊,重逢至今,你我在他手下死里逃生各三次耶,怎能不记得?”
沈继宸被她那认真掰手指的模样逗得大笑出声,不但引来百姓侧目,还险些惊了马。
他立刻勒紧马停下,安抚了马儿半天才继续向前。
“怎么听起来,是很得意的事情咯?”
“自然,”谢玉娘应得更认真,转而靠在车壁上,感慨道,“当年他要杀陷在王府中的我时,可没有这么直白,图谋一年多,下毒,嫁祸,买通接生妈妈……”
若那时的沈惟良是今日之沈惟良,一刀下去,她如今可就真是一缕冤魂了。
沈继宸听她语气中的感伤,心疼得厉害,想安慰她时,却见她转过头看自己,一双桃花眼含情带笑地问他:
“阿沈可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呃?”她问得突然,沈继宸又满心都在心疼她上,一时没转过念头来,坦诚道,“还请娘子解惑。”
“因为阿沈这二三年间,斩断了他许多臂膀啊。”谢玉娘眨了眨眼睛,和不信他这般愚钝似的,“曾经的许多事,他敢做在殿下之前,全因他已独立开府,能够接触外臣,但殿下出京都难。可自从殿下奉旨巡视天下之后,他便再难占优了。所以阿沈,你比他聪明,比他正直,比他坦荡,比他敢做事,做的还是澄清吏治,让利于民的好时。因此阿沈——”
谢玉娘再次唤他的名字,带着沈继宸能听懂却说不清的情意。
“有些手段,你不必用,也能赢他的。”
御马缓缓走着,马车晃晃悠悠向前,抱着马鞭的沈继宸惊讶地扭过头看她。
她的目光恳切又温柔,没有半分嗔怪、怨愤。
只有信任,只有看重,只有担忧。
不是担忧他真的做出什么恶事,而是担忧他一着不慎,反中了齐王圈套。
有时候,君子与浪荡子之间,也不过是两个字和三个字的区别。
大街之上,人流之中,她和他绝非是京中人认不出的小人物,便是没见过他们的,看马车上东宫府的印记,看谢玉娘面上的伤痕,也足以猜出他们是谁了。
便是同乘一车,也是逾礼的。
但沈继宸偏偏就在她这句话后,抓住了她的手。
谢玉娘一怔,忙想要挣脱,可是他握得很紧,并不打算松开。
她争了两下,最终还是放弃了,耳朵越发烫了,垂首坐在一旁出神。
他们,究竟算什么呢?
自己心悦他吗?这念头在谢玉娘心中盘桓许久了,可至今也没有个答案。
她知道了许多书中的,诗中的说男女相爱之情的溢美之词,可她从不清楚那究竟还是什么样子的。
像以前自己和沈惟良那样的吗?
嫁入王府,相夫教子,孝顺帝后公婆,做个让京城人都称道的天家媳妇?
那便是心悦吗?她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心悦过沈惟良,就算是有,也早被恨意冲没了。
最重要的是,她无法想象和沈继宸如那般相处,低眉顺目,举案齐眉,生儿育女,把日子如流水般,缓缓过去,转眼便是一生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一生,那又该是怎样的一生呢?像家中长辈吗?祖父母的,父母的。
好像都不是,她所熟知的一切,都不是她和他一起的模样。
她喜欢现在的模样,她是他的门客,两个人能随意说话,她有她的买卖,他有他的政务,分开时未必总能想着对方,但凑在一起时又有许多可说的话,每次可说的都不一样,正事闲事都能说,他信她,她也信他。
没有相夫教子,没有举案齐眉,没有称妾曰臣,没有目所能及的四方天地。
可这还是夫妻吗?自来诗文中,似乎都没有这样的夫妻,这样的心悦吧?
谢玉娘越发迷茫起来,可于迷茫中她又清醒地意识到,原来在她心中,自己是再嫁王妃,是沈继宸昔日大嫂这等事情,反而是他们之间最不值一提的障碍。
“五娘?”
沈继宸本还自得她不再挣扎,可过了片刻见她在出神,还以为是自己的孟浪举动惹她不快,急忙放开了她,脸上也有些红了。
谢玉娘回过神来,默默收回手后,松了一口气。
想不通这个问题之前,还是和现在这样比较好。
却听见沈继宸又唤了她一声:“五娘。”
“怎么了?”
她看向他,才发现他眉间微蹙,似有些许忧愁。
“我……并不怕输。”沈继宸看着前路,缓缓道,“自古天家争那一个位置,有几个太子赢了的?他毕竟占了嫡长之名,便是我父皇真个厌弃了我,将皇位给他,我也不过一个死而已。”
“阿沈,话不是……”
“请五娘先听我说完。”
沈继宸难得打断她的话,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泰然自若。
所谓大隐隐于市,有些话是在卧榻之上梦话里都说不得,偏偏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对着谢玉娘时,能全然袒露。
“我做了二十余年太子,所习所得全因这一层身份,怎会是无欲无求之辈?我不会弑父夺位,因为只要父皇驾崩,皇位就是我的。自然,我本心还是想做个兄友弟恭的君子,但他要我的东西,要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容他?不过一斗而已,最差不过一死罢了。
“可是五娘,现在不一样了。”
他说着,看了眼谢玉娘迷惑的目光,继续看着前方。
“因为你,我才发觉往日我向上看的太多,眼中不过一张龙椅,如今因为你我看向身边,看向身后,才明白我的输赢,干系到太多人的性命。不是一死,是万死。
“所以我现在很怕死,很怕输,很怕一步踏错,不但毁了自己的前程,还误了你的复仇。其实咱们从北境回来时,我的人就盯上那几个安原探子了,起先我是想留着他们监视沈惟良的动向,后来又想借他们演一出戏,但现在再想我那时的打算,纵顺利却也是处处托大。”
说话间,他的目光从忧色变得坚定。
“所以五娘放心,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谢玉娘看着他那双好看眉眼中的坚毅,看到的,却是那份坚毅后裹着的温柔。
沈继宸长得很好看,尤其是肤色比一般人白些,五官比一般人精致些,又因文武双全,因此英武与书卷气在他身上交融得极好。
他是于人前寡言的人,是朝臣们最爱称赞的端方君子。
可她最爱看的,偏是他藏在那股子温柔;最爱听的,偏是他在自己面前的喋喋不休;最能记住的,偏是他那些不合时宜的肆意玩笑。
这次,是她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阿沈,你一直看得见的。”她柔声道,“你救过我,救过陆瑛,救过迎云,还有之前的阿垚田儿她们……所以阿沈,我信你。”
谢玉娘的手背上有造假的伤疤,掌心也略显粗糙,但她指尖的皮肤光滑且柔软。
沈继宸反手握着她,笑意渐浓。
瞧,她总是心软的,自己略剖白些心事,她就信了。
世上怎有人忍心伤了她的赤子心怀?
二人就这般牵着手,驾着马车,在街上过路百姓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中,慢慢往流云坊走,有些什么东西就在这一路之上,变得更紧了。
“对了,阿沈,你知道城南有一位卖南北杂货的何娘子吗?”谢玉娘想起正事来,忙问他。
“嗯?谁?”
*
齐王府中,在听见人报沈继宸亲自接走谢玉娘后,沈惟良气得砸碎了一个茶杯。
混蛋!
他怎么敢来他的府前耀武扬威?!
他要沈继宸死,要朱玉死。
“去将何娘子请来。”他怒极反静,只森冷地吩咐道。
趴,果然要发红包都没人.jpg~继续努力码字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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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第八十章 茫然与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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