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把周延往身后推去,双手握刀,近距离盯着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再次与来人缠斗一起。刀锋相撞,他的武器竟被单手持刀的对方缓缓压向自己——这些复制体俨然拥有比自己更强的实力。
这算什么?用着别人的身体打不过自己的冒牌货,真有够憋屈的。
纠缠的符文顺着护腕爬上手臂,岚屏息凝神,趁肌肉得到增强时猛然发力,一刀将复制体连人带刀剁成了平滑的两半。然而对面上下分离,连表情都未变化,几根锁链甩出栓住裂开的肢体,很快将分离的身体拼了回去。
在它没站稳时,岚的手摁上了它的胸。
“夺生。”
复制体在手下融化,被夺取的力量尽数涌入体内,岚也没闲着,横刀在手中转了个圈,干脆利落反手往后刺去。
刀刃贴着周延的龙角而过,斩下了另一个复制体的半边脸。那复制体晃了晃,顶着只剩嘴的躯壳发挥了顽强的本性,又将武器对准了两人。
周延脸蛋绷得死紧,微微泛白,小声问了句:“这是什么东西?”
“我。”
岚看着周围从地上呈包围态势长出来了各种东西,先是灰白色的骨头,再是血肉蠕动扎根,逐渐如橡皮泥般包裹骨骼,直至皮肤一条条拼凑完整。粗略数来,竟有**个。
“它们复制的是我,”岚将半边脸的复制体踹翻在地,蓦然冷笑道:“呵,难杀。”
“主上,祂复制的是您,不是我的身体。”贺峮在脑中提醒。
“嗯,它们应该是根据灵魂所属来复制的。”
岚不再恋战,拎起周延往身上一抗,跳出包围圈往芙陵深处赶去:“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就由你来控制身体,务必把这孩子安全送回首领身边。”
“等……等等,那你呢!”
岚没想到这小不点被抗在肩上还能挣扎着回过头问他:“你不是自称我师兄吗?为什么不自己回去见老师!”
见他……
他甚至不知自己能否回去。何必惹人烦恼,空留遗憾?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岚躲开身后袭来的锁链,一时默然,良久,他才在越来越浓的晦气中微不可查地叹了声:“别告诉他我来过。”
周延扑腾着小短腿:“可是……!”
“嘘,别可是了,噤声。”
岚忽地停下来,放下周延,并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轻轻弯下腰,猫一般隐匿在黑夜修饰的灌木丛中。
眼前的场景……可不像在人世。
一株株五颜六色的蘑菇从盘坐着的周沧屿脚边升起,用着和之前同样的方式,复制出了形形色色长着龙角的“人”。
他们神情呆滞,不明所以,连面容都是模糊的,只能惊恐地看着从地底长出来越来越多的同类,然后用不完整的发声器官一遍又一遍重复问道:
“我——是———谁——?”
没有灵魂的依托,这些复制体都只是些残次品,双眼和嘴巴被拉长成漆黑的空洞,声音也嘶哑难听。他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只能抓住距离最近的周沧屿,拼命问他。
周延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种种,望着望着,突然涌出了泪。
或许是血脉相连,或许是因为直觉,他已经通过衣着先一步认出了那些东西的身份,也隐约意识到了龙族的结局。
“不……不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记得!”
“你们……不是他们。”
“为什么……”
周沧屿身边的晦气几乎浓郁成烟,疯了般往伤痕累累的躯体里钻去。岚无法判断他还有没有自己的意识,唯一可以确认的是,他想要复活族人的执念已经疯魔。
“十座城……”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猛地挥袖,晦气立刻以他为圆心汹涌炸开,瞬间波及百余里。
他注视着远方的屋舍虚影,眼底尽是偏执:“屠十座城就够了。”
“叛徒……”
周延挣脱开岚的手,几簇冰锥于空中凝结,朝周沧屿呼啸而去。
“你是叛徒!”
周沧屿骤然回过头,挥袖扇开冰锥,锁定了两人所在的方向,冰冷道:“杀了他们。”
岚挡下猛烈的晦气,没有阻止周延,当周沧屿彻底做出屠城的决定时,这一战便不可避免了——他现在只想杀了周沧屿和那蛊惑人的世界意志。
可是巨大的实力差距摆在面前,如今他使用贺峮的身体处处受限,连自己的复制体都打不过,要如何与世界意志和周沧屿抗衡?
越来越多长得和岚一模一样的复制体出现在周围,将他和周延包裹在中央,如果再呆下去,他可能连这个孩子都保不住。
岚立刻做出了决断:“贺……无名,你来接管身体。待我走后,这些以我为原型的复制体能力应该会大幅削减或直接消失,你务必护这孩子周全,并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首领。”
贺峮在脑子里静了片刻,不禁疑惑道:“您要回去了吗?”
“嗯。”
岚微微点头:“我来拖延时间。”
周延听着岚一个人的独角戏,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试图去抓岚的手,却只能看着贺峮的眼睛从残阳般的血红色变成盛开的文殊兰,回归了平静的银色。
贺峮抱起周延,看着岚的复制体一个个干瘪栽倒,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周沧屿,踏着黑夜的冷风翩然而去。
……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猩红的符文借着夜幕的掩盖,如落地的水银般摊开,攀升,直至爬到了天上,和日月星辰融为一体,将它们扭曲为拉长旋转的模样。山川河流中流淌着漆黑的晦气,不知是神心血来潮的慈悲,还是深渊的窥视。
飞鸟的翅膀扇动时因滞涩导致了一瞬歪斜,它以为是错觉,多扑腾了几次翅膀,马上继续飞走了。
放眼天地间,只有一样东西发觉了异样。
天空中裂开缝隙,分出几颗写实的眼睛注视大地。那些眼睛左右瞥视着,越积越多,逐渐形成浓密的肉瘤形状。
“???时间?????变慢了??????????”
“是啊,变慢了。”
天地陡然倒转。
原本漆黑的天空掉入地下,取而代之的是油画般惨烈的夕阳,符文隐匿在画中,景色每旋转一次,它便啮合一次,发挥法则级别的作用,将时间嚼碎吞没,像个巨大的转经筒。
黑布蒙眼的岚盘腿坐在一颗树枝焦黑的枯树旁,抹去唇角的血,轻声笑道:“抓住你了。”
“……????法则?”
祂的声音逐渐掌握了人类说话的方式:“不可思议,你居然能用这些自创的方程式,把吾困在深渊与人世的交界处。”
巨大的阵法环绕着两人,形成封闭的牢笼,把祂的意识和人世彻底隔离开,这是岚首次尝试抓住世界意志并与之对话。
然而岚一张口,汩汩鲜血便争先恐后从口中涌了出来——符咒对他的消耗实在太大了。
祂看着岚的狼狈模样,给自己捏造了一具操控的躯体,缓缓降临在他面前。
“无人会感谢你的付出,你也会立刻死去。”
雪白色的长发顺着肩膀垂落,空洞的双眼呈现某种透明的质感,挂在那张不存在任何表情的脸上,像两颗精致的装饰品。
祂问:“何必呢?”
“别用他的脸!”
岚声音里泛着血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锁链刹那间拔地而起,刺穿了祂的身体,可长着和凌烨一模一样脸的生物岿然不动,完全不理解他的愤怒:“奇怪,这明明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形象,为什么要生气?”
很快,祂又摇摇头:“算了,吾不在乎。”
没有感情的低等生物……岚在心中唾弃,很快压下恶心与仇恨,重新找回理智,耐着性子向祂验证自己的猜测。
“你不愿分出自己的能力,选择用流失的深渊来控制周沧屿。这么做,不担心深渊失去控制吗?”
祂歪歪脑袋,不明白岚这个难搞的反动分子为什么有脸问祂问题。
“不回答的话。”
天地再次扭转,符咒流动,还夹杂着点微不可查的齿轮啮合声,牢笼之外又是牢笼,如不断分型的万花筒,层层叠叠,无止无休。
岚微抬下巴:“就和我一起永远等下去吧。”
在世界意志没有说出他想要的答案前,两人会一直困死在这里,直至符咒的代价将他的灵魂磨损殆尽,无法维持这个囚笼为止。
“吾并未控制深渊,吾只是想毁掉人类发展的苗头而已。”祂想了想,轻描淡写道。
“至于引出一部分深渊…只要被深渊缠上,那个人类应该会很快失去自我,成为被**支配的傀儡,吾只是给予了他‘复制’的权柄,让他更好实现自己的想法而已。”
“就这么简单。”世界意志用凌烨的样子一直静静注视着岚,“现在,能放吾走了吗?”
“骗你的,答完我也不会放你走。”
“现在深渊的外溢被我切断,你也无法向周沧屿提供供给,所以,复制的力量终有耗尽的一刻。”
岚的小臂搭在膝盖上,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他再清楚不过了,即使短暂困住了世界意志,以天下势如今四面楚歌的境地,周沧屿带来的影响绝对不可能善了。
在世界意志眼中轻若鸿毛的战争,他的挚友、他的爱人都随时有可能在其中丧命,而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但他还是嘴硬道:“等着吧,在人类战胜那些复制体前,你别想离开。”
世界意志仍然毫无波澜地看着他,提起了最开始的话:“用尽全力困住吾,然后你会死。”
“吾不知你为何能坚持到现在,但主动融入深渊的你,必然会像他那样被深渊吞噬,成为灭绝人类的催化剂。”
“你认为吾会顺着你的踪迹杀死你,其实不然,吾只是在平定无法控制的深渊而已。”
“往后的时日,深渊必然会顺着你的名字流往世间的每一处。”
“如果你想让人类活的更久,应该立刻自戕才对。”
岚靠在树上,喉咙里全是血腥气,他与深渊斗争了这么久,骤然听到了这样的解释,竟没有丝毫意外。
“我不会在人间留下名字。”岚说:“当然,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对新政权动手。”
“没有人会记得你的付出,你只会被深渊吞噬,成为它的傀儡。”世界意志再次强调道。
“那又怎样?”
蒙着眼的青年坐在虚假的夕阳下,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庆幸,拖着疲惫的身体,低声笑了起来。随后,那笑声扯动喉咙,越来越尖锐嘶哑,带着股绝望的疯劲。
“若真有那么一天,会有人来杀死我的。”岚喃喃自语。
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素不相识的人为他与同门刀戈相向,护他离开。
他还记得,那个人为他受了八十一鞭,血从山顶淌到山脚,最后筋骨尽断倒在他怀里。
那个人说,记住他的名字,如果他今后为祸人类,他会追杀至天涯海角,绝不姑息。
那句话刻在心底,此后的每一天他都在等待。
等待长剑刺穿心脏的那一天。
“先生……”
岚透过和凌烨长得一模一样的面孔,在离开人间的不知道多少天,第无数次在心底说:“我想你了。”
我只是……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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