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
所有人脑海中都不约而同浮现出这个词。
无论人修妖修,本命法器都相当于他们的第二条命,毁人法器,比直接折损他一半修为还要严重,对于心性不坚者,很可能就此道心破损,此生再无法入道。
现在可没有金吾德在,无人能替他们修补断裂的法器。
饶是见识颇深的蝶影都惊呆了,就算是她也不曾遇到过这么……嗯,凶残的正派弟子。
陆宴白漫不经心睨着倒在地上的三人,他懒洋洋踢了下脚边的凡铁,眼眸晦暗不明,似有所想。
察觉到自家师兄的心思,旁边的程南楼心头一凛,他忙上前一步,挡在了黑衣人身前,阻止了陆宴白进一步可能的动作:“师兄。”他摇了摇头,眼中明显写满了不认可。
陈仓只觉得后背窜起一股凉意,下意识地往旁边站了站。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自家师兄这副模样了。宴白师兄虽然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个性,但真正动怒的时候其实极少,陈仓只见到过一次,从此和玄妙一样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不过那已是多年前的旧事。自从宴白师兄出门游历后,就变得愈发内敛深沉,让人难以捉摸,很少会这样情绪外显,好端端的怎么……照理说他并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陈仓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陆宴白笑眼弯弯地看着同时也挡在了他面前的程南楼,那笑容温柔得晃眼,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寒:“怎么,你怕我做什么?”
一听到这个语气,陈仓心头立时警铃大作。
不会错了,就是这种语气……如果说刚才还存有几分不确定,此刻陈仓已完全确定。
宴白师兄生气时可谓六亲不认,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之前那次若不是有师父在,及时出手,后果都不堪设想。
陈仓手心捏着把冷汗,她目光牢牢锁定在自家师兄身上,生怕他下一步就对南楼师兄动手。
气氛骤然暗潮涌动。即便是不知内情的旁观者,也能隐隐觉察到危险的气息流淌在四周,远比之前更盛,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仓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办法阻止,只能暗自祈祷事态不要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正在这时,一道清泠泠的女声横/插进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僵局。
“真不好意思,原本是想请你们来玩的,不想却偏偏碰到这种事情。”满月脸色仍旧有点苍白,但比刚才已经恢复了许多,她目光扫过程南楼和陈仓,最后落在陆宴白身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时日还早,我再带你们到别处转转吧,为这样的事坏了心情也太不值当了。”
陈仓的心陡然悬到了顶点。
若是旁人,或许会被这三言两语说动,顺着台阶就下了,可是宴白师兄……
千万不要对满月出手啊。
否则,那将是最坏的结果。
陈仓的心紧紧揪着。她最清楚满月几斤几两,如果宴白师兄真的出手,都不必动真格,她就招架不住。
陈仓正琢磨着要不要随便说点什么引开注意,陆宴白闻言却只是挑了下眉,眸中的杀意竟然奇异地收敛了许多。
他不再理会程南楼,转而不紧不慢地看向了满月。
满月迎着他的目光,漆黑的眼眸映着四下的灯火,星星点点,如细碎的星子,明亮而清澈。
“你的伤,”陆宴白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不要紧吗?”
来了来了……诶?
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陈仓怔住,差点以为出现了幻听。
满月也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要紧的,多谢关心。”
陆宴白静静看了她片刻,眼底最后一抹残存的暗色也悄然消散。他敛起面上过分危险的笑容,淡淡瞥了一眼依旧紧张地挡在前面的程南楼,视线才重新落回满月。
“不必了。”他轻描淡写拒绝了她的提议。
虽然拒绝了她,但他也没有再继续先前的动作,只淡漠地扫了眼地上生不如死三人组,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清晰传入在场每个人耳中。
“玄都观,陆宴白。”他淡道,“别找错了人。”
说完,他没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径直转身离去。
事情竟然就这样轻飘飘回落下来。
陈仓浑然不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她眨眨眼睛,看了看离去的宴白师兄,又看了看满月,若有所思。
蝶影不清楚内情,但也渐渐明白了过来。她唯恐那蓝衣少年再回来找机会下死手,忙让跟随她过来的小妖将地上那三人带回戒律堂。
真要闹出人命,事情就更难收场了。
无论如何,万妖街的规矩不能破。
待打发四面的人与妖散去后,蝶影才对玄都观剩下的两个弟子道了谢。
她看向满月,见她面色依旧不佳,语带关切:“我知他们是你的朋友,不过你受了伤,若不然我另寻其他人带着他们两位去好好逛一逛?”
满月摇摇头,谢过蝶影的好意。
除妖司的人被带走,受伤的小妖们也被送去医治,周遭喧嚣渐起,很快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一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满月领着陈仓他们到稍微僻静些的地方休息。
陈仓替她进行了医治。
说是带他们游玩,其实不过是个借口,发生了这样的事,任凭是谁也没有赏玩的兴致。
简单交谈几句,大家各怀心事,程南楼和许陈仓也看出满月的勉强和心不在焉,便体贴地告辞离去。
强撑着送他们离开万妖街,满月独自沿着原路返回,街上的灯火将她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低垂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夜色更深,万妖街已经送走了一批客人,相比于开始街面稀落许多。
一粒不知从何而来的小石子砸在了她的肩头,力道控制得极好,不疼,却足以惊醒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满月。
满月回头,街道两旁灯火阑珊,都不见是何人。
她抬起头,终于在路旁的屋檐上看到了悠闲坐在上面的蓝衣少年,那里处在无人问津的暗巷,没有悬挂灯盏,月色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光。
满月吓了一跳,她下意识环顾四周,却发现周遭行人神色如常,似乎完全看不见屋檐上那抹显眼的身影。
满月猜到他肯定用了什么法子让别人看不到他,也不细究,只跟着进了暗巷。
在她踏入巷口的瞬间,屋檐上的身影也同时动了。陆宴白轻盈一跃,不紧不慢落在了她面前,挡住了巷口漏进来的些许微光,将她完全笼罩。
“你……”
满月刚开口,还不及说话,陆宴白就先伸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了脸,迎上他的目光。
他神色专注,仔细瞧了瞧她左右两边。
她伤得不重,又经陈仓的医治,内伤早好了。只是陈仓心绪不宁,惦记着其他事,疏忽了她脸颊和颈侧几道细小伤痕。
陆宴白垂眸看着,修长的手指略过伤口,灵力温和注入其中,很快愈合,光洁如初。
而满月一直紧绷的神经,在此时才终于彻底松懈。在旁人面前,她还能勉强撑着,剩下他们两个,不知为何,仿佛身上的重担被尽数卸下,心头的疲惫也就随之不受控制地蔓延了出来。
她上前一步,极为难得地主动抱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埋在他胸口,清冽好闻的干净气息立时将她包裹。
陆宴白身形明显怔愣了一瞬,他很快反应过来,收紧手臂,反客为主地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
直到此时,那种被她强行压在心底的对死亡威胁的恐惧才如同决堤般倾泻而出。
满月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牙关上下轻轻打着颤,仿佛寒冬腊月的冷意沿着骨缝侵入。
独当一面原来是这么不容易的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了,在三危山,有蔓娘子时刻护在她身前,离开后又有陈仓他们悉心照应,到了万妖街更不必说。不算在织梦兽梦境那次——那次在梦境,还是有些许不同——她唯有的挺身而出还是小时候为了保护阮阮,可那时年纪尚小,又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初生牛犊不怕虎,对上的也只是铁牛那样的小妖,与刚刚那种场面的性质截然不同,刚才若是稍将踏错差池,她就很有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陆宴白感受到胸口的热意,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润。
是眼泪。
这对于陆宴白来说,这同样是极为陌生的事物。不,也不算陌生,至少有一部分人或妖将死之前也会哭,只是他的动作向来利落,他们尚来不及像这样哭出来,就会死在他手上。
而死了的人,是不会有眼泪的。
他稍稍松开她,想看清她哭泣的模样,满月察觉他的意图,慌忙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要我帮你杀掉他们吗?”陆宴白笑意盈盈地询问道。
满月一听顿时慌了神,在她的认知里陆宴白完全有可能这么做,而且现在大妖不在万妖街,他真要想,现在没人能够拦得住。
她忙放下手,正要劝阻,却见陆宴白歪了下头,好整以暇地瞧着她。
……中计了。
满月慢了半拍,终于反应过来。她心头涌起被戏弄的恼意,气鼓鼓看着他:“你骗我?”
不过他这一吓,倒真的驱散了压抑在她心上的沉重。
陆宴白没反驳,仍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她。他抬手托住她的脸,指尖的凉意激得满月抖了下。他静静观察着她,她的眼睛湿漉漉的,长睫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眼尾泛着淡淡的红,不难看,反而有种罕见的脆弱易碎,漂亮得让人心动。
可偏偏她瞪着他的眸子却是亮晶晶的,里面盛着薄薄的嗔怒。
他完全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副样子。一想到她可能不经意间会在他人面前流露出同样的神色,心底深处复杂难辨的欲念与对那人的杀意就怎么也克制不住漫上心头。
尽管是不是真的存在那样一个人都不确定。
陆宴白喉结微微动了动,半垂下眼,长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的暗色。
他顺从了此刻的本能,俯下身,轻轻吻在了她的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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