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劈啪作响,跳跃的火光试图驱散林间升起的寒意。现在虽已不是隆冬,却仍旧春寒料峭。
“阿嚏——”
满月凑在篝火边烤火。她不久前才掉进了溪水中,尽管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她用妖力烘干了,可浑身湿透的冰冷仿佛黏附在身上,挥之不去。
身后是一人高的灌木丛动了动,传来窸窣声响。
满月一回头,就见程南楼从中走了出来,蓝色的衣衫在火光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层暖色。
“满月姑娘,我四下查看过了,这一带并无他人踪迹。”程南楼道。
满月听到这话很是泄气,她扬起脸看着他,火光跃动在她眸中,映出几分懊恼:“……我算不算是打草惊蛇了?”
不久前从赤松先生那里出来,她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结果一路追到了这里。这片荒林与万妖街相隔着一座后山,从位置上看,仍算是万妖街的领地范围,可乏人打理又少有人至,显得格外荒僻阴森。
满月追踪至此,很快就丢掉了那人的行踪,她正凝神搜寻时,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一推,失足跌下了陡坡。好在山坡下是一条不深的溪流,只是受了伤,没有危及性命。
她对这种事情不熟悉,有生之年头一次被委派这样的重任,难免心切了些,结果不仅中了埋伏差点连自己都葬送于此,还丢了线索……满月很是自责。
程南楼看出她的低落,他摇摇头,就着篝火在她身边坐下:“今日你才刚有所行动,便已被盯上,想来消息早不知从何处已经泄露,你追与不追,结果并无太大不同。我们既已至此,或许反倒能在这里寻到什么对方匆忙间留下的蛛丝马迹。”
不得不说,小圣父不愧是小圣父,他似乎天生拥有某种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仅仅三言两语,就抚平了她心中不断翻腾的负面情绪。
可是他的话同时也指向了一个更加令人不安的事实。
要知道满月协助程南楼查案这事,知情人寥寥无几,消息泄露得这么快,只可能是身边亲近之人所为。
谁能想到在万妖街和睦的表象之下,竟然潜伏着这样重大的危机。
是蝶影?还是……阮阮?
满月实在不愿意去想,她深深吸了口气,伸出手继续烤火。
程南楼似乎想到什么,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对了,这个是我之前在你摔落的地方找到的。”
满月瞥过去,心倏然漏了一拍。
那是陆宴白送给她的传音石。
她忙看向自己的手腕,原本系着传音石的地方空空荡荡,只剩下玉珠还在。
“……多谢。”满月接过传音石,上面尚且残留着程南楼掌心的余温。
程南楼发现这是陆宴白的东西了吗?
满月心下忐忑,她并不想被人发现自己与陆宴白的关系。
她一边慢慢将传音石绑回自己的手腕,一边若无其事地试探道:“你还发现了什么吗?”
程南楼微微垂下眼眸,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没有了。”
他很清楚她表面问的是案子,实际却是其他。他能察觉到她并不想被人发现这件事,索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满月闻言暗暗松了口气。她系好传音石,抬眸看向程南楼,问起正事:“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就这样回去吗?”
她忽然瞧向他,眸中星星点点跃动着篝火,像细碎的星辰,十分漂亮,猝不及防让程南楼怔了下。
程南楼一直都觉得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形状像花瓣一样。这样的认知于他并不多见,他是个分别心很少的人,很少能有人给他留下这样深刻的印象。
程南楼下意识碰了下自己的袖口,那里放着他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温魂灵玉,可以帮助她的灵宠早日苏醒,本想寻个合适的时机送给她,可这两次见面都不太巧,上次是遇到了除妖司的人闹事,这次则有更要紧事得先办,总也找不到那个适当的时刻。
想起从传音石中听见宴白师兄声音的这件事,不知何故,一种异样的情绪萦绕在他心间,久久不散。他并没有世俗那些关于人妖殊途的偏见,亦从不认为彼此倾心是大逆不道,即便发现这种事,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想法。可这一次却不太一样,他一贯平波无澜的心绪被打乱了些许,这种感觉就好像平静多时的湖面冷不丁被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那不是什么很汹涌的情绪,浅浅的,淡淡的,仿佛只是湖面泛起的一丝涟漪,并非搅扰着不得安宁,但也的确不太像自己。
在行藏道人所有的亲传弟子之中,程南楼是最无棱角的一个,不争不抢,寡欲少情,最是恪守中正之道。世间少有会让他起情绪的事情,只有这件事情,的的确确让他心乱了些许。
宴白师兄和满月姑娘……如果真的如此,他务必要帮他们守住这个秘密。
满月见程南楼迟迟不说话,以为他在考虑什么重要的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吗?”
程南楼回过神来,瞬间将泛起波澜的心绪收敛回平静温和的外表之下:“无事,我们先回去吧。”
满月起身,刚走了一步,钻心的疼痛窜了上来,疼得她眼前一黑,身形踉跄着向前倒去。
“当心!”
身旁的程南楼反应极快,立刻伸手问问扶住了她。
“我的腿……”满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立时沁出细密的冷汗。
好痛。
程南楼扶着她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他的语气少见地带了些不容置疑:“满月姑娘,我需要查看一下你的伤势,失礼了。”
在得到满月的点头许可后,他才小心翼翼掀起她已被划破的裙摆。
借着火光,可以看见她小腿上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擦伤。她只是摔了下来,伤得并不重,绝大部分的皮外伤早在她妖力的催动下好得差不多了,唯有小腿上有道伤口很深,皮开肉绽,隐约可见森白骨头。
程南楼尝试着用自己的灵力医治她,却没有一点用。
程南楼轻蹙起眉,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伤口处隐约有妖力波动,只是这妖力有些不同寻常,既非死气,亦非寻常妖力。
“满月姑娘先前摔落的时候,可曾感觉到被什么东西打中?”他抬头问道。
满月忍着痛回想了一遍,摇摇头:“不曾。我只记得有人从背后推了我一把,然后我就摔了下来。”
只是如此的话,怎么会有这种诡异的伤口?
程南楼疑虑重重,心知形势恐怕比他预想得更危险,眼下最要紧的是赶快离开这里。
“此地不宜久留,满月姑娘,你的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我背你吧。”
满月也知是情势所迫,没有任何扭捏:“有劳你了。”
程南楼俯身背起了她。随着不可避免的接触,他身上好闻的气味瞬时充盈在她的鼻息间。
与陆宴白那种冷冽的气息截然不同,程南楼身上有一种仿佛草木被太阳晒干的味道,温和而干净。
满月为了不掉下去,不得已抱紧了他。她的几缕发丝垂落下来,不经意间轻轻扫过他的脸颊,带来微痒的触感。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星夜无月,比往常还要更加漆黑。他们在林间前行许久,周围的景物却仿佛在不断重复,迟迟不见路的尽头。
“不对。”满月靠在程南楼背上,蹙眉观察着四周,“我怎么感觉我们好像一直在原地绕圈子……要不然我们还是做个标记吧?”
程南楼点点头,满月将自己随身带着的短剑给他,让他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刻下了一个清晰的十字标记。
当熟悉的十字标记再度映入眼帘时,满月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他们确实在原地打转。
若说是夜色深沉迷失方向尚可理解,但程南楼手中一直拿着玄都观的宝物五仪镜,此镜能辨方位,定阴阳,很难连基本的方向都指错。
“满月姑娘,抱歉,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你陷入此等法阵陷阱。”程南楼声音低沉,带着些许自责,却依旧沉稳,“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不不不,”满月忙摇头否认,“是我太心切,才被引到了这里。真要说起来也是我害了你……”
她话音未落,程南楼神色骤然一凛。他将她安置在一棵较为粗壮的古树后,翻手间,那支色泽温润的骨笛已紧握在手。
四周浓重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如同黑色的触手破空延伸过来。
满月吓了一跳,循着声响望去,只见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一点,两点……数十道光亮凭空出现。
今夜无月,只有点点星光,林中本来一片漆黑,那些光亮却亮起得突兀而诡异。
当满月看清发光之物为何物时,寒意瞬间窜上了背脊。
“程南楼!”她失声惊呼。
无数黑色发丝一样的东西如同拥有了生命一般,从那些悬挂在枝头凭空出现的铜镜里伸了出来,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罗网袭向程南楼。
程南楼反应极快,他将骨笛抵在唇边,带着肃杀之意的笛音荡出,如同无形的利刃,斩向那些诡异的黑发。
笛音震开的间隙,满月才发现,就在他们周围,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地竖起了几十面铜镜。镜面幽深,倒映着跃动的篝火,将他们死死围困在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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