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属于“老吴”(吴副队长)的舱体里发出一声如同风箱破洞般的沉重喘息。他挣扎着从浸没的液体中探出头,满是沟壑的脸上瞬间褪去一切血色,只剩下一片被冷汗浸透的死灰。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前方虚空一点,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年轻倔强的面孔,那双本该属于儿子的、此刻却燃烧着仇恨和背叛烈焰的眼睛!刚才在回溯的剧场里,他那一声充满痛悔和难以置信的悲鸣,此刻还在他自己的脑颅里猛烈撞击,如同钝器反复敲打。
“我……”干裂的嘴唇颤抖着,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是真不知道……”他猛地摇头,动作僵硬呆板,脖颈发出骨骼摩擦的咯咯声,脸上肌肉扭曲着,浸满了被命运嘲弄后的茫然和巨大的自我厌弃感,“……你……你居然……”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失声的哽咽里。他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庞大的身躯重重靠回冰冷的舱壁,只剩下绝望的泪水顺着皱纹肆意流淌。那份苍老的、源自“剧情”设定却又撕心裂肺的痛悔,几乎要压垮现实中的精神壁垒。
“区分!意识场隔离!”贺顿清朗而有力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冰刀,瞬间刺破混乱情绪的漩涡!他已快步靠近吴副队长所在的舱体边缘,温润的面容此刻被实验场顶灯映照得如同玉石雕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理智权威。“吴副队长!凝神!锚定你的生物识别信号!我是贺顿!”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像是敲击在认知的磐石之上,“记忆回溯内容为预设参数演绎!勿将其与现实本体人格维度、情感关联混淆!立刻!建立防火墙!NOW!”
他的指令清晰而急促,试图将吴副队长从那危险的错乱边缘拉回。然而,那冰冷锐利的提醒却也如同一枚投入油桶的火星!
“混淆?”郭长城被这呵斥声惊得猛地一颤,他扒着舱壁的手指松开一点,眼神茫然地转向贺顿的方向,脸上还挂着营养液的冰冷水珠,“贺医生……可刚才……”他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吴队那样说……不算……不算变相提醒吗?”那带着巨大悲痛的后半句——“你居然……”——像一把无形的钥匙,是否打开了现实中某个危险认知的潘多拉魔匣?
“当然算!”尖利得如同玻璃碎裂的女声猛地从另一个方向刺来!
那个饰演晓君(吴副队长对立阵营的年轻下属)的女演员猛地从自己的舱体中站了起来!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爆发力,几乎将脚下的维生液踩踏四溅!那张在回溯中经历了阴谋、挣扎、最终走向死亡的苍白脸上,此刻残留着冰冷刻骨的怨毒!她猛然转头,目光如淬毒的箭镞,死死钉在沉浸在巨大悲痛和悔恨中的吴副队长身上!那眼神如同跨越了生死界限的诅咒!
“吴振国!”她嘶喊出剧中角色的名字,那声音因强烈的代入感和此刻燃烧的愤怒而尖锐扭曲,“这次……这次我绝不会再犯傻了!绝不会……”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碎玻璃,“……不会再死得那么容易!被你!被那帮狗屁算计!”她手指痉挛般指着吴副队长,如同指着一个罪无可赦的恶魔。
如同按下了连锁反应的开关!另一个舱体内,饰演黄老板的矮胖男人猛地从半躺的姿势弹坐起来,脸上一片惊恐的煞白!他挥舞着短胖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嘶哑而充满恐惧地辩解:
“不不不!晓君姑娘!吴队长!听我说!我真没有!我发誓!那些坏主意!那些算计……那都是‘剧情’硬塞给我的!我哪敢啊!你们……你们相信我!看我!看清楚点!我是好人啊!” 他语无伦次,额头渗出大颗的汗珠,身体筛糠般颤抖,试图将那个剧情里阴险毒辣的自己和此刻真实的恐惧切割开来,却显得如此徒劳可笑。
“啧!吵死了!”楚恕之冷酷的声音如同绞肉机的锯齿,瞬间碾过那片混乱的噪音。他高大的身影已经站在了自己那具冰冷的记忆舱旁边,一只布满厚茧的手正稳稳地将那枚破旧的布娃娃重新塞回紧身服的口袋,动作带着珍视。他瞥了一眼如同热锅上蚂蚁的黄老板,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森冷与鄙夷,嘴角向下撇出残酷的弧度:“反派死于屁话多!没听过?闭嘴还能死得安生点!”他的话像一盆混杂着冰渣的冷水,兜头浇下。
“我受够了!”
离黄老板不远,属于李佳琪的舱体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又陡然爆发的尖鸣!饰演李佳琪的女演员猛地推开舱盖,纤细的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颤抖着。“啪嗒”一声,她将一把小巧的能量光匕(道具)摔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是剧情里她用来准备自杀的工具。她的脸上布满泪痕,眼神却燃烧着一种绝望后的尖锐清醒!她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实验场冰冷的穹顶,直视着现实世界里那个即将与她缔结婚姻的对象!她的声音不大,却冰冷决绝,带着不容更改的金石之音:
“黄麟奇!听清楚!”她甚至没有看旁边那个扮演她“未婚夫”(黄麟奇)的男演员此刻煞白的脸,“这次回去以后……我会立刻!提出解除婚约!这婚……我!不!结!了!”
“不!!!佳琪!!!”
扮演黄麟奇的男演员瞬间如遭雷击!他几乎是扑爬着滚出自己的舱体,手脚并用想冲向李佳琪!他英俊的脸因为巨大的恐慌和不敢置信而扭曲变形,声音撕裂变形,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挽留:“别!你别!!看着我!你看看我的脸!你摸摸我的手!我是真的黄麟奇!现实中爱你那个!那个回溯里的人不是我啊!那些欺骗、那些虚情假意都是假的!都是剧情要求我演的!演戏啊!!!”他想伸手去抓李佳琪的衣袖,却像隔着无形的屏障,动作笨拙而徒劳。
场面一片混乱!悲恸的嘶鸣、愤怒的指控、绝望的辩解、决绝的宣言……不同舱体前溢出的混乱情绪如同沸腾的酸液,相互泼溅、腐蚀!现实与剧本,人格与角色,爱与恨,责任与背叛……在这冰冷幽蓝的实验场中疯狂搅拌!认知的边界被彻底模糊冲垮,只剩下被强化的、或被扭曲的剧情人格在本体意识中攻城掠地!
“各位!”沈巍清冷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如同坚冰投入炽热的熔炉,暂时压制住喷溅的沸液。他已站在主控台侧翼,身体挺直如孤峰,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混乱,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理性秩序。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压过喧嚣:“情绪激烈波动状态下,认知能力偏差值远超基准线!此刻做出的重大决定,存在极高的失控与误判风险!”他的视线落在李佳琪那张决绝的脸上,带着审慎的冷光:“李佳琪女士!请立刻强制脱离剧情人格映射影响场域!彻底平复现实生物钟波频率,确认本体思维逻辑完全独立清醒后,再行考虑任何具有现实法律效力与社会性影响的决策!如此草率冲动,有害无益!”
他的劝诫冰冷、理性、无懈可击,如同最高法庭的终审裁决。然而……
“啧!沈教授说得对!终身大事,牵扯两家百年运道,确实不该脑子一热拍板定案!”赵云澜响亮的声音几乎是无缝衔接地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整理好仪态,慵懒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走到了距离李佳琪更近的位置。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带着那种混杂了玩世不恭与异常清醒的神情——那是他作为特调处长面对“异常”事件时的面孔。他的目光直接迎上了沈巍镜片后投射过来的、带着警告与审视的冰冷视线!那眼神复杂而意味深长,仿佛有无声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激烈碰撞。
下一秒,他果断地转头,目光灼灼地再次锁定李佳琪:“——不过!”
这个转折词被他念得铿锵有力,像是榔头砸在钉子上!也彻底打断了沈巍意图压制的那股力量!他咧嘴一笑,笑容灿烂如阳光,驱散了周遭所有的混乱阴霾,眼神里的光芒却是无比的洞穿人心的锐利!
“李小姐这次的决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响彻实验场的每一个角落,清晰无比,甚至盖过了楚恕之低沉的冷哼和大庆不满的呼噜声:
“我!支!持! ”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实验场一片死寂。只剩下被彻底剥离开来的混乱情绪岩浆在每个人内心深处无声流淌、凝固、或继续沸腾。被楚恕之无情嘲讽的黄老板(演员)如同被抽了脊梁骨,瘫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而那位刚刚被宣告“婚约取消”的“未婚夫”黄麟奇——
他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膏像,僵在原地。那只想抓住李佳琪手臂的手无力地垂落。脸上那份由恐慌和竭力扮演出的深情组成的假面,在赵云澜那句响彻云霄的“我支持”中,如同被重锤砸中的劣质玻璃,先是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随即——
彻底崩碎!
露出下面那张扭曲到极致、被巨大羞愤、不甘、乃至一种潜藏已久的、被当众戳穿的恶毒与疯狂所吞噬的真容!那双被强制灌输的“深情”假象褪去后,瞳孔深处只剩下一片如同被打碎的墨镜镜片般、折射着疯狂怨毒的……碎裂寒光!直直刺向赵云澜那张带着阳光般刺眼笑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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