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如人生,人生却很难,如戏般,一条而过。
接下来的拍摄,并没有预期那般顺利。
尽管南絮和宋希文,都已全身心投入,但当镜头对准,要求宋希文以南絮的目光为指引,全然放松地展露身体,并以林晚意的身份,沉浸于那种复杂情绪中时,阻碍出现了。
问题微妙地横亘在两人之间。
或者说,问题出在宋希文意识到,那道专注目光来自南絮的那一刻。
当南絮依照剧情,以徐南风那种纯粹审视,带着艺术家灼热的目光望过来时,宋希文的心,总会不受控制地骤然收紧。
那目光明明属于徐南风,专注、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剥离了**的神性,可偏偏拥有这目光的,是南絮。
是她现实中刚刚互通心意,渴望肌肤之亲,尚存余温的恋人。
她的视线细腻轻柔,只要轻轻扫过她的周身,便在她的心湖掀起,阵阵激荡的涟漪。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南絮的投入,可正因如此,那种“她在认真看我”的认知,混合着剧中林晚意,本该有的些许窘迫与强自镇定,以及她自己那份属于宋希文的羞涩与爱恋,几种情绪猛烈交织,让她瞬间出戏。
一次,两次......接连的NG。
导演赵立山喊停的声音一次次响起,语气从最初的鼓励,逐渐变得无奈。
“希文,放松一点!林晚意是带着紧张感的,但内心是坚定的,她是自愿的!”
“眼神!眼神不要飘忽!要信任徐南风!”
“身体不要太僵硬!也不能太过投入,那是艺术,不是刑场!不能有......”
宋希文深吸一口气,不断道歉:“对不起,导演,我的问题。”
“再来一次,我会调整。”
她努力摒除杂念,试图将自己完全交付给林晚意。
可当南絮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清亮的眸子,仿佛能看进她灵魂最深处,让她所有克制的爱意,都无所遁形。
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皮肤下的血液,在加速奔流,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
这种真实的生理反应,与林晚意该有的状态产生了微妙的偏差,在高清镜头下被无限放大。
片场的气氛渐渐有些凝滞。
工作人员虽沉默着,但一次次的重来,无疑极大的消耗着大家的精力。
南絮始终保持着极大的耐心,每一次导演喊停,她都会立刻收回目光,垂下眼睫,给予宋希文空间,从不催促,也不流露任何不满,只是安静地等待,下一次开拍时,再次迅速进入状态。
她的体贴,反而让宋希文更加自责。
她知道问题在自己,在于她无法彻底将现实与戏剧割裂,无法在那道属于南絮的目光下,保持纯粹的表演状态。
时间已近深夜,片场灯火通明,弥漫着一种略显焦灼的气息。
再一次不甚完美的拍摄后,赵立山皱着眉盯着监视器回放,久久没有说话。
一直在旁安静观摹的编剧宋译老师走了过来。
她气质优雅,目光温和。
他看了看监控器,又看了看场上明显带着自责情绪的宋希文,和安静等待的南絮,沉吟片刻,对导演低声耳语了几句。
导演先是讶异,随即若有所思,最终点了点头。
“大家休息一下。”
导演拿起对讲机,声音传遍片场,“接下来,我们调整一下拍摄方案。除摄影师、灯光师、录音师以及我跟宋译老师之外,其他人员暂时离场休息。南絮,希文,你们准备一下,我们换一种方式试试。”
清场。
这个词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外界干扰,尤其是为了帮助宋希文卸下心理负担。
人群悄然退去,偌大的片场顿时变得空旷而安静,只剩下必要的核心成员。
宋译老师走到南絮和宋希文面前,声音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
“希文,你的问题不在于技巧,在于心障。你太清楚看着你的是南絮,而不是徐南风。南絮,”
他又看向她,“你需要帮她跨越这个障碍。”
他继续阐述他的构想:
“我们不用直接拍裸露的镜头,甚至不必强求希文立刻找到‘被观看’的坦然。我们采用虚实结合的手法,用特写,用光影,用局部,更重要的是——用你的手,南絮。”
“我的......手?”南絮微怔。
“没错。”
宋译眼中闪烁着创作的光,“徐南风是画家,她在观察,更在‘触摸’。她的视线是冰冷的,但她的手,是创作者的手,是带着情感和探索欲的。希文,你需要感受的不是她的目光,而是她手指的轨迹——那代表着艺术的审视,而非个人的窥探。”
“我会设计一段,让南絮的手指,隔着一段极小的的距离,虚虚实实,缓慢地拂过你的身体轮廓。你需要闭上眼睛,去想象那触感,想象那是一只画笔,在勾勒线条,在感受肌肉的起伏,骨骼的走向。你要忘记这是南絮,只记住这是徐南风在创作,而你,林晚意,是自愿将自己献祭给这场艺术的材料。”
这个提议大胆而充满创意。
它巧妙地绕开了,直接的目光接触可能带来的尴尬,将焦点从“被看”转移到了“被感受”、“被塑造”上,更贴近艺术家与模特之间的互动本质。
宋希文深吸一口气,看向南絮。
南絮的目光依旧清澈,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挑战。
她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再次开拍。
场记板敲响。
镜头对准。
画室场景内,灯光被调整得更加朦胧,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光纱幕,聚焦于那方矮榻。
南絮——徐南风,站在榻前,她微微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眼中属于南絮的个人情感,已被压缩到极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狂热创作。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微颤,却不是出于羞涩,而是艺术家面对完美素材时的激动。
宋希文——林晚意,依言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全然沉浸于黑暗之中,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感觉到她靠近了。
虚实交加的触碰,她的指尖带来的微弱气流,如同蝴蝶振翅,轻轻掠过她的皮肤。
那气流沿着她光洁细腻的额头,再到鼻尖、肩线滑下,缓慢地,谨慎地,仿佛在丈量一座雕塑的弧度。
她能“感觉”到她的专注,她的探索,她的惊叹与满意。
南絮的手指在空中悬停,移动,遵循着手臂线条的纹理,骨骼的棱角。
她的表情凝重而投入,仿佛指尖真的握着一支无形的画笔,正在洁白的画布上留下痕迹。
她的动作时而流畅,时而停顿,像是在思考如何下笔,如何表现那光影的交界。
这种虚实融汇的触摸,比真实的接触更显得神圣。
摄影机紧紧捕捉着南絮的手部特写,她专注的侧脸,以及宋希文身体在灯光下呈现出的明暗交界。
镜头缓缓推移,避开直接的全貌,而是聚焦于锁骨的蜿蜒,肩胛的线条,腰际的阴影......
宋希文渐渐放松下来。
在失去视觉的黑暗里,在那充满指引性的、虚实的“触摸”下,她不再去思考是谁在看,而是全心全意地去感受“如何融入画作”。
她是林晚意,她在报答这份恩情,她在参与一项神圣的艺术创作,她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信任与......最纯粹的接触。
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深长,身体的线条彻底舒展,甚至微微调整姿势,以更好地配合那无声的“勾勒”。
一种奇异的平静与献祭般的坦然,从她周身弥漫开来。
南絮完全进入了状态。
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宋希文,眼中只有那具在光影中,完美如古典雕塑的躯体,以及她脑海中那幅,逐渐清晰的《月下女像》。
她的手指移动得更加自信,更加流畅,仿佛真的在空气中,绘出了无形的线条。
“好......很好......保持住......”导演盯着监视器,声音压抑着兴奋。
没有一丝一毫的狎昵与**,只有极致的美学冲击与情感张力。
一种关于创作、信任、感激与微妙情愫的氛围在空气中流淌,被镜头精准地捕捉。
最终,南絮的手停在了虚空中,仿佛画下了最后一笔。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眼神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变为一种完成杰作后的疲惫与满足。
宋希文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这一次,没有闪躲,没有尴尬。
她的眼中是林晚意的如释重负,她的眼中是徐南风的酣畅淋漓。
“卡!”
导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完美!太完美了!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感觉!”
最后一条过。
现场所有留下的工作人员,都松了一口气,继而流露出赞叹的神情。
刚才那段表演,无声却充满力量,克制却极致性感,将艺术创作过程中的那种精神交融,表现得淋漓尽致。
接下来的拍摄,水到渠成。
有了这次突破性的体验,宋希文彻底克服了心障,无论是穿着衣服的对话,还是后续需要补拍的特写镜头,她都表现得一步到位。
南絮的表演始终稳定而富有层次。
当最后一场戏份拍摄完成,宣告这个艰难夜晚的结束时,时间已坠入暗夜。
宋希文穿上助理递过来的外套,走到南絮面前。
两人相视一笑,笑容中带着疲惫,有一种共同完成,一项艰巨挑战后的默契与轻松,以及彼此才懂的情动。
“谢谢,”宋希文低声说,声音有些湿润,“谢谢你带我入戏。”
南絮摇摇头,眼神明亮:“是宋老师的方法好,也是你自己走出来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声音极轻,“而且,刚才那样的创作手法......确实更能帮助理解徐南风和林晚意之间,那种复杂的情感。”
那种情感,超越了普通的男女之情,混合着知遇之恩,艺术上的共鸣、乱世中的相互扶持,以及一种灵魂层面上的彼此窥见与懂得。
这场戏,终于圆满拍竣。
而那一幅虚拟的《月下女像》,却仿佛真的通过镜头,烙印在了所有人的心中,成为剧中不可或缺的经典,也成为戏外两人关系更进一步的无言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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