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宁的目光在仇蛰与兀鹫之间逡巡了好几遍。
这个提议看似没什么问题，有一个会飞的眼线的确能够增加找到目标物种的概率。
可是不论怎么想，人类的脚步都不可能追上兀鹫的飞行速度吧？
不…仇蛰说，他是跟着这兀鹫一块儿来的。难道说这个方法真的可行？
可是，他怎么总觉得两个人追着兀鹫跑的场景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呢？
而且，为什么仇蛰就确定这兀鹫一定就会带他们去找各类小兽？按照兀鹫的习性，找着的那还能算节目组要求的、有自然行为的动物吗？不都成肉块了？
这情形对于凌宁而言本该不算什么。可多少受到人类的知识熏陶，他还是大概懂得：这种场景节目组大概是不会要的。
想到这，凌宁心绪非常复杂。
他心里十分有六分觉得仇蛰的话语不可信，却尽力控制着语气只显出一丝疑惑：“真的？你可不能匡我。”
哪知这话一出口，疑惑的那个人却变成了仇蛰。
只见仇蛰跟兀鹫四目相对，紧接着两道目光又齐齐扎在自己身上。凌宁一时语塞，就听见不同声线从两个方向一齐涌来。
熟悉的那道声线自然属于仇蛰：“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而陌生的声线则来自兀鹫：“信不信的，你自己问问我不就知道了吗？”
——凌宁忽然好佩服自己，这两道声线夹杂在一块儿，他竟然还能把各自的内容给分清。
深谙从园长那儿学习的端水**，凌宁先是颇为真诚地对仇蛰安抚道：“我相信你的，不过问问你，我就更安心了。”
随即才将视线移向一旁的兀鹫。
真是罕见。在野外，只要他不主动对野生动物们搭话，一般的动物是不会主动接话茬的。这兀鹫倒是令他好意外。
这兀鹫嗓门还真够大的，也不知道在无法理解兽语的仇蛰听来，会不会显得过于聒噪。
凌宁默默腹诽着，正准备回应兀鹫的话语，余光瞥及仇蛰，又生生把喉咙口的话语给咽了回去。
他要是当着仇蛰的面跟兀鹫就这么聊起来，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吧？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有些诡异的囧境之中，两人一鹫就这么面面相觑，谁也没开口。
好半天，终究是兀鹫先沉不住气了。凌宁只见它偏过头去颇有灵性地翻了个白眼，随即便颇为不屑地开口道：“我就说你们这些主动变没毛猴的家伙没救。”
“……”这兀鹫怎么还人身攻击上了。
凌宁一时无言。
大抵是不满于兀鹫呱噪的吵闹，一旁的仇蛰默默昂首，对上兀鹫的视线。
随即凌宁便惊奇地发现趾高气扬的兀鹫浑身一颤，顿时就蔫儿下去。它耸了下身子，好像颇为不情不愿地叫唤了一声。
“——算了，当我没说。”兀鹫抖开羽毛。抻长弯曲的脖颈冲一个遥远的方向点了点，“你们跟我来就是了。”
虽然明显能看出来兀鹫有心等待，但整个振翅起飞的过程还是很快。直到仇蛰拉了下自己的衣袖并询问道：“不走？”
凌宁都还懵懵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野、野生人类这么厉害？居然能凭借眼神跟动物交流？怪不得仇蛰说服了兀鹫领着去找动物！
他身为妖怪都不会这一招！
回过神来，凌宁盯着越飞越高的兀鹫，忽然心里攒动过一点异样的情绪。
难道兀鹫是看着仇蛰好欺负想逗他玩儿？
……还是先跟上去瞧瞧究竟什么情况吧。
自己的兽运这么差，能拍到的也早就拍到了。不差耽误这一会的。
凌宁想了想，手上便松了力道。任仇蛰扯着，一道跟随兀鹫往前去。
——
在仇蛰的搀扶下，凌宁终于成功下过道了路途中的第三个坎儿。见到不远处停滞在倒木上的兀鹫一脸轻松，凌宁很难怀疑这家伙不是故意的。
“都说了没毛猴这形态不方便。”恰巧在此时，兀鹫还扯着怪异的嗓子来了这么一句。
这只兀鹫对人类哪来这么大敌意。
凌宁好奇着，一时间险些连自己身旁还有个仇蛰都忘了。还是感受到肩膀被仇蛰戳了戳，他才回过神，一阵地后怕。
“那里。”仇蛰颔首，向凌宁示意不远处几个移动的小点儿。
凌宁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曾经长年捕猎训练出的眼光精准地捕捉到几个娇小的身躯——普氏原羚！
这可是渌水湖地区的明星物种！凌宁眼前一亮，赶紧掏出甲方爸爸赞助的高清手机打开录制键。
仇蛰也不紧不慢对着另一只普氏原羚开始了摄影进程。
心满意足地将腾越的小普氏原羚影像收入囊中，凌宁心里头的疑虑终于有些落地。对仇蛰这个好队友的信任加深的同时，他也不由得产生了些许好奇。
这只兀鹫居然是来真的？真不知道在语言不通的情景下，仇蛰怎么说服这个看上去脾气不怎样的大家伙。
不过，从这兀鹫的表现看来，凌宁心里倒是有了些微的猜测——并非所有的妖怪都会在觉醒灵智后选择成为人类，或许这只兀鹫就是其中一员。
“呱！”
走了，下一个地方！
大概是见二人拍摄到了想要的素材，兀鹫长啸一声以示提醒，便又扇起翅膀身躯腾空。
紧接着，土拨鼠、香鼬、以及一只路过镜头的藏狐，也在兀鹫的带领下成功被凌宁捕入镜头。
虽然徒步跟上兀鹫有些勉强，但气喘吁吁的凌宁翻看起相册，心中涌现的成就感却是无可比拟。在又一次兀鹫振翅时，正欲起身跟随的凌宁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
一旁扶住凌宁胳膊的仇蛰拧起眉，低声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声音压得很低，却莫名带着一种强硬的意味。
凌宁正在观兽的兴头上，可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许久不曾运动的身躯一时间没法适应这么高强度的越野。不消过多思考，他便对仇蛰的提议表示了认同。
两人选了个背阴处坐下。
凌宁总觉得兀鹫看上去有些不耐，不过好在它倒也没冲着二人多嚷嚷，只是静静地在一旁梳理自己的羽毛。
凌宁按了下自己发酸发涨的腿，又看向一旁跟个没事人一样的仇蛰，心里忽然觉得非常不公。他颇有些愤愤地戳了下对方。
仇蛰原本正闭着眼休息，此举使得他掀开眼皮瞅了眼凌宁，随即很平静地又将眼闭上了。
颇有种听之任之的纵容意味。
但凌宁觉得没趣，想想问他大概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便默默地跟仇蛰交代了两句，跑去跟一旁的兀鹫聊天。
兀鹫见他过来，歪了下脑袋。倒是没透出多么明显的不待见。
凌宁张了张嘴，还思索开场白呢，兀鹫却忍不住了。一扑闪翅膀飞到凌宁边上，探着脑袋左右徘徊，好像要将他整个人给看个遍。
末了，兀鹫啧声道：“你偏要变成没毛猴子做什么？看着真丑。”
这话倒引起了凌宁某一些非常久远的回忆。
当年他刚觉醒灵智时，也像这只秃鹫一般觉得。
直到一天捕猎受伤被牧民交到救助站，凌宁认识了那里的一位前辈。才得知做两脚兽虽不如在野外过得自在，但却吃得饱睡得暖，日子过得不必那么提心吊胆，才萌生了要不要融入人类社会的念头。
谁知一过就是好几年，当年救助站的前辈也已经混成了野动的园长，每天焦头烂额地操心动物救助动物福利。
凌宁扯回自己的神智，便按着当年的想法反问兀鹫道：“在野外生活那么久，你不会对人类的生活产生好奇？”
兀鹫听了，歪着脑袋复又开始打量凌宁——大概这话还是多少戳中了这种富有好奇心的猛禽。
但高山兀鹫却并未顺着这个话题接着往下，而是探头遥遥地看了一眼凌宁身后的仇蛰。
见对方并未睁眼，兀鹫便开始蠢蠢欲动了。
“没毛猴子，你怎么认识他的？”兀鹫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叫唤起来叽叽喳喳的。
凌宁一怔，险些就没跟上兀鹫的脑回路。略一思索，他尝试着用兀鹫能够理解的方式进行表达：“……大概，一起觅食？”
大概这个回答实在太过普遍，全然无法满足兀鹫的好奇心。
高山兀鹫于是又凑近了些，这回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你别骗我，这个没毛猴可不简单了，连我…连我朋友都认识他。我朋友可是觉得所有没毛猴都长一个样的人，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凌宁其实还是懂的。
在意识到人类审美这个概念以前，曾几何时他也觉得两脚兽全都长一个样。
不过，怪不得兀鹫会主动帮助仇蛰，原来竟是认识？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朋友是怎么认识仇蛰的。难不成是仇蛰参与救助放归的动物吗？
凌宁垂着眼睑，忽然很后知后觉地产生了一个认识。
不对劲。就算兀鹫能够听懂仇蛰的话语，仇蛰又怎么知道该主动来找到兀鹫寻求帮助？
兀鹫的朋友只是眼熟仇蛰？还是说他们其实是朋友？
也就是说，仇蛰其实知道妖怪的存在？
一时间闪现的灵感莫名让凌宁有些混乱。他昂首看了眼仇蛰，正正对上对方迎来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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