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成绩单,脸黑沉。
排名不变。
这不可能。
我翻出试卷和答题卡对照着看,这不对劲。
我就近拉过身边一个同学:“这道题AC边长原本就是8吗?难道不是10吗?明明是10啊。我记得很清楚。”
“是8啊。”
“不可能。”
“不可能,找老师。怎么全班都没问题,就你有问题?”他背上书包,走了。
我几乎要晕厥了,这绝对不可能。
数学试卷上好几道大题我都填错了数据,但思路没错。
英语也是,我原本对的题全部填错答题卡。
我这段时间的努力全部化成灰。
“怎么了?”肖小犀拍拍我的肩膀,一脸关切。
全都是假的。
我眼里噙满了泪水。
也就是说,不论我怎么样努力,一切都不会更改。
我在钟之之的世界里,做不了颐菁,永远只能做钟之之。
排名不会变,人生轨迹不会变,所以我多余的努力只能当作保证这个虚假世界运作的陪葬品。
都是灰烬。
看我哭了,肖小犀忙翻裤兜找纸巾,慌里慌张。
最后看他一眼,我拼尽全力跑了出去。
他还大喊着我的名字。
不,是钟之之的名字。
天空下起大雨,也不知道跑到哪了。
我呆呆立在雨中,抬头望着一块块灰色的云。
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令我窒息。
周围的人慌忙跑着避雨。
对我而言,他们与我无关,大雨与我无关,这世界也与我无关。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我望着桥下的江水,心想我要是跳下去,说不定还能复活一次,反正这世界什么都能变,它就是变着法地折磨我而已。
潮水汹涌,一浪又一浪,如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要吞没我。
像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我一步一步向桥边走去。
“钟之之!”是白邢也。
“你在干嘛?你现在是要从这里跳下去吗?”他没有打伞,一只手牢牢抓住我。
***
我和白邢也坐在通往藏书阁的台阶上。
他死拽着我,回到书店,找了一条干净毛巾给我擦头。
我们俩默契地沉默了一会,门外雨声淅淅。
我只盯着头上一盏老旧的橙黄灯泡发呆。
“你怎么了?上一周不是还好好的吗?”白邢也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眼睛却很真挚。
真奇怪,上周还觉得唯一真实的地方,现在也像一场幻梦。
我盯着远处那个我常坐的暗红色扶手椅,才觉得像某部电影里的布景。
我没有说话。
“你别吓我?”他在我眼前晃晃手,“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
“白邢也,我恨你。”我什么都不顾了,没理由地说。
他有点呆住了。
一开口我就控制不住了:“我恨你和肖小犀,你们根本不属于我的世界。我不想和你们玩什么‘王母娘娘’的愚蠢游戏,我就想回到我自己的世界里。我有错吗?”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他还是一头雾水。
“我每一天拼尽全力就是为了让生活能有一点点起色,哪怕只是一点点呢?”我捂面哭起来。
“你告诉我真相,好不好?是不是谁在玩我?你的任务是什么?阻止我放弃生命,一直留在这里吗?是不是?”
我像疯了一样缠着他,他看起来有点害怕。
为什么每一次我想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有人出现,上次是肖小犀,这次是他。
天底下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除非——
他们都是这个设定中的一环。
一个巴掌一个甜枣,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留给我的那颗甜枣,为的是让我心甘情愿地留下来挨巴掌。
“什么真相?什么任务?你在说什么啊?”
“好,我问你?我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非得救我?非要对我这么好?我是钟之之诶,你就像其他人一样对我不行吗?像他们一样讨厌我、欺负我、漠视我,不行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给我这么多希望又让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腾地站起来,撞到头上的灯泡,那灯泡连着电线晃动,在白邢也背后的墙上映出我俩的影子,一会大一会小,一会近一会远。
他就正正地坐在原地,脸上说不上是厌烦还是沮丧。
“你就当我好心办坏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别在我这里耍脾气。”顷刻,他站起来,不屑地从我身边擦过,抛下这一句。
我望着光秃秃的墙面和地下他刚刚残留的水迹,情绪又涌了上来,蹲在台阶上痛哭起来。
我什么都不懂,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什么都做不到。
“邢也?”一个女人进了书店,循声找来,试探地拍拍我的手臂,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虚弱。
我抬头看她,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是老板娘,她的眼睛肿肿的。
“妈。”邢也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老板娘没有问我为什么在她的店里发疯,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带着悲伤的神情走上了二楼的藏书室。
我本来想走。
老板娘突然有气无力地对我说:“姑娘,你上来吧。”
怎么?因为我对你的宝贝儿子大喊大叫要找我麻烦吗?
要打要剐随便你,反正我永远也逃脱不掉,如果我注定被打,就算今天逃掉了,明天后天大后天总有一天会被抓住。
我就躺在命运的手掌上,怎么跑也跑不脱。
白邢也冷漠地靠在墙上,没有陪我上去的意思。
他终于开始讨厌我了吗?
我只好又裹起毛巾颤颤巍巍地走上楼。
没有人能救我。
肖小犀不会来,白邢也不会来,老师和家人更不用说,我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一具行尸走肉。
这个世界我能依赖的只有自己。
二楼的层高比一楼低很多,灯光更灰暗,空气里有一股陈年木头和泛黄书页的味道,沁凉又沉闷。
老板娘坐在木地板上,脸上没有要打人的神情。
手里捧着几本翻得破旧的书,封面上写着的是《成功学看这本就够了》,还有什么成功学什么什么的,看不大清楚。
我楞楞地弓着腰站在一旁,她招呼我坐在她旁边。
我心想,白邢也不是说这里没有卖成功学的书吗?
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看我要放弃了,故意要我学习成功学,重燃希望,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但我还是听话地坐在她的一旁,老板娘和平常雷厉风行的样子很不一样,看起来很憔悴,也很柔软,像初蜕壳的蝉虫,呈一种透明状。
“姑娘,你说成功究竟是不是那么好?怎么人人都像那无头苍蝇一样扑上去想分一杯羹?我听邢也说,你也想要成功学的书?这成功究竟好在哪呢?”老板娘紧紧捏着手边的书,仿佛有说不出口的痛,眼眶还是红润的。
我往阶梯下望去,一道长长的影子爬在正对的书架上。白邢也还靠在门边,没有走。
我的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成功没有什么不好,人有机会就要往外走,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城,也就永远不知道自己可以配得上多美好的生活。”
我说着,脑袋里浮现的还是我穿着各大奢侈品牌在各个红毯上大杀四方,引各路媒体赞叹的风光时刻,我仿佛还看得见自己轻轻甩开礼服长裙,苍蓝色的裙尾在地面画了一个圆的画面,那个世界怎么一眨眼就远在光年之外。
我越说越觉得委屈。凭什么呢?
我本来过得就是那样的生活,我现在只想靠自己的努力能得到那样生活的千分之一都有错吗?我想逃出去就活该受到每个人的口诛笔伐吗?
“你们也不用劝我,一个人想成功没什么错,难道像你们这样一辈子就活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不知天高地厚,像只井底之蛙一样就好吗?像你们这样活在狭小的世界里,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对别人轻视压迫,在语言和精神上对别人进行霸凌就是正确的吗??”
我越说心越痛,泪水也止不住涌了出来,心里知道自己这话不是冲老板娘也不是冲白邢也,只是冲这个世界。
想着反正说什么也就这样了,那为什么不能发个疯呢?
至少心里还能舒服一点。
“钟之之。”白邢也转过身来,生气地喊我的名字,想让我闭嘴。
我倔强地回看他,谁料回头一看,老板娘已经泪流满面。
现在换我不知所措了。
“我妹妹阿榛也是像你一样想的,所以才离家之后,这么多年都没有一个消息......”
“阿榛?”
老板娘把成功学的那本书递给我,翻开扉页,我看到上面的落款,惊慌大叫了起来。
“阿榛!!”
***
“你好啊,小妹妹,我叫王至榛,以后你就跟着我混。”一个微胖的女人弓着腰和我说话,脸上堆着亲切的笑容。
我躲在妈妈身后,拉着她的衣角,用大大的眼睛打量着她。
“今年几岁?”她直起身来,切换进大人的世界,问我妈妈。
“七岁了。”
“是五岁。”
“什么?”我妈妈不解的看着她。
“如果不想她因为爸爸的事情一辈子出不了头,最好现在就开始改口。”她一脸严肃。
又俯下身捏我的脸,“以后你就叫我榛姐,把我当成你的第二个妈妈。”她对我笑,好甜蜜的一个笑。
从那以后,跟着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加甜蜜。
我摩挲着扉页上“王至榛”三个字,伤心又委屈地哭起来。
我好想她。
那一刻,我就像一个在幼儿园受了委屈的孩子,一直默默忍耐,直到看到妈妈时终于才忍不住痛苦。因为我知道,她总是会给我讨一个公道。像曾经为我跟剧组的人翻脸一样,为我不顾一切的对抗这个糟糕的世界。
我把书捂在自己的胸口,哭了个彻底。
老板娘和白邢也也跟着哭起来,三个人各自有心事。
“老板娘,榛姐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终于平静下来,问她。
老板娘有点不解,“榛姐?”
“可以这么叫她吗?”我擦干眼角的泪。
她终于笑了一下,点点头。“她喜欢年轻,叫姐也好,她肯定开心。”
“她啊,高中毕业就离开这里了,就是看了这些书,你看,每一页都有她的笔记。”她把书递给我,每一页密密麻麻写满了注。“她从小就和这个小城镇里的孩子不一样,她主意大,和谁都玩不到一起。她说她要成功,她要看看外面的世界,她要和别人不一样。都是这些书害的......”
“也许她真的见到更大的世界,变得很成功很成功了呢?”我拍着老板娘颤抖的肩。是啊,她做到了,她成功了,成为了业内行业经纪人标杆,是所有人的骄傲。我深深地注视着老板娘。
“不,她去世了。”老板娘说着,又哭起来。
我怔住了,浑身上下颤抖起来,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呆呆地望着书的扉页。这世界是假的,疼痛却那么分明。
“不可能。”我咬着牙说。“不可能。”我摇头,站起来,拼命地往外跑,嘴中一直重复着这一句,我奔跑在大雨中,像一个疯子。
人原来有流不尽的泪水,原来有跑不尽的路,原来有承受不住的痛苦。这一切,我不曾体会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黑了,雨停了。
湿漉漉的衣服黏在我的身上,街上行人又多了起来,车流声、人的交谈声交杂在一起,小城镇重又恢复喧嚣,我又变成透明色。一直以来,我就是这人群中普通平凡的那一个,是人们口中的np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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