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攥住匕首，指节泛白，最终下定决心，快步离开花园，跟谁也没有说，悄悄出门走向京府衙门。
彼时，徐子铮仍在衙门内翻阅卷宗。午后慵懒的光线透过窗棂，灰尘在光束中无声飞舞。当衙役通报顾贞求见时，徐子铮揉了揉眉心，道：“不见。”
门外的陆江听到了，抱着卷宗走进门，脸上带着几分探究的笑意：“徐大人，为什么不见，我看顾大小姐近来对你颇为上心啊。” 他促狭地眨眨眼。
徐子铮眉头微蹙，正色道：“陆大人慎言，顾小姐是待嫁之身，莫要胡言乱语，徒惹非议。”
陆江讨了个没趣，撇撇嘴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陆江又转了回来，脸上带着点看好戏的神情：“徐大人，顾小姐说她又找到了新的线索，请您过目呢。”
徐子铮道：“罢了，让她进来吧，看看她还有什么话要说。”
片刻后，顾贞走了进来，步履有些急。陆江也跟着凑热闹似的踱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味的笑容：“哟，顾小姐，好几天没见了。案子不是结了吗？您这三天两头往衙门跑，莫不是想当捕快？要不我把我这铜牌借您，您也进府衙当差得了？反正您对这儿也熟得很。”
顾贞没理会陆江的调侃，径直走到徐子铮案前，神色凝重：“徐大人。”
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素白手帕，层层揭开，露出里面那柄染着暗沉血渍的匕首，正是她在后花园桥下所拾。
“徐大人请看。”顾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就是我在家后院发现的匕首。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发黑了。”
徐子铮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盯着那匕首：“顾小姐的意思是，这难道才是真正的凶器？”
“可我们早就找到凶器了。”陆江在一旁插话，语气带着困惑：“不是那把雕泥人的小刻刀吗？赵明就是用那个捅死续芳的。”
“不对！”徐子铮抬头，眼神如电“我记得验看过续芳的伤口，那创口绝不止一指宽。”
顾贞也瞬间意识到了其中的巨大矛盾，急切道：“徐大人，我们都见过续芳的伤口，绝非窄小的血洞，这匕首的刃宽才与那伤口吻合。”
徐子铮脸色沉了下来：“去大牢再问问他们才是。”
阴森潮湿的地牢深处，弥漫着腐朽和绝望的气息。墙壁上渗出的水珠缓慢滴落，在死寂中发出单调而瘆人的声响。赵明和段九刀被分别关押在相邻的囚室，厚重的石墙隔绝了视线，但每日隔着墙壁的咒骂争吵却能清晰可闻。
两人脚腕上皆锁着沉重的精铁镣铐，行动艰难。为防止段九刀暴起伤人，他更被封住了几处要穴，一身功夫形同虚设。
当徐子铮和顾贞、陆江一行人来到赵明的囚室外时，只见他正狼狈地蜷缩在角落肮脏的草垛里，蓬头垢面，眼神浑浊空洞，短短时日，已被这牢狱之灾折磨得形销骨立，再无当初的半分精神。
顾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徐子铮示意狱卒打开牢门，沉声问道：“赵明，抬起头来！本官再问你一次，续芳遇害当晚，你究竟是用什么东西杀的人？”
赵明被这声音惊得一哆嗦，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涣散地扫过众人，好一会儿才聚焦在徐子铮身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我不是都认了吗？就我那把随身带的小刻刀，本来是雕泥人玩的，那天喝多了也不知怎的，就捅进去了。”
他语无伦次，显然那段记忆对他而言也是混乱不堪的噩梦。
顾贞忍不住上前一步，紧盯着他，声音清晰而带着一丝紧迫：“赵明，你当晚喝得酩酊大醉，神志不清，你确定你记得的都是真的？你确定你摸到的就是那把刻刀？”
这一连串尖锐的问题，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赵明浑噩的伪装。他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和极度的困惑。他努力回想，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额头渗出冷汗：“我不知道，我真的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摸了一手黏糊糊的血，然后我就吓醒了，我身上一直带着的那把刻刀不见了。”
他猛地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晚血腥恐怖的场景再次将他吞噬：“其他的我都忘了。”
“你！你到底是真醉还是装疯？” 陆江被他这颠三倒四的话弄得火起，厉声呵斥：“快说清楚！”
赵明猛地抬起头，脸上是真实的恐惧和绝望：“小人不敢撒谎！小人真的不记得了！”
徐子铮与顾贞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徐子铮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赵明，顾小姐在后花园发现了一把带血的匕首。”
他示意衙役将顾贞带来的匕首展示了一下，“这把匕首的刃宽，正好与续芳身上的致命伤口一致。而你认罪的那把小刻刀。”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刃宽仅一指，若用它行凶，根本不可能造成那么大的创口，这足以说明，真凶很可能另有其人。杀续芳的，恐怕不是你。”
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囚室炸响。赵明猛地瞪圆了眼睛，那死寂浑浊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狂喜，紧接着是滔天的委屈和悲愤。
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嚎叫，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几步，镣铐哗啦作响：“不是我杀的续芳？那真凶是谁？她死得好冤，我也冤啊！” 他哭嚎着，声音凄厉，在阴森的地牢里回荡，令人闻之心酸。
顾贞看着眼前状若癫狂的赵明，心中酸楚，她转向徐子铮，目光恳切而坚定：“徐大人，此案疑点重重，赵明并非真凶，您应该重新审理此案，还无辜者清白，让真凶伏法，也让续芳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徐子铮神色凝重，正欲开口，一旁的陆江却重重地叹了口气，脸上带着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抢先一步泼了冷水：“怕是翻案不得了。”
陆江摊了摊手，一副你们太天真的表情：“顾小姐，您这话说的。人都抓了，口供画押俱全，凶器也找到了，府尹大人据此拍板定案，文书都归档上报了。您觉得，府尹大人会推翻自己刚定下的铁案？”
他走近一步，压低了点声音：“上面若是知道我们出尔反尔，案子反复无常，会对我们的能力产生怀疑的。再说了，那续芳姑娘都入土为安了！伤口隔了这么多天，尸体都烂了，还能验出什么？”
隔壁的段九刀听到这里，猛地抬起头，隔着石墙的方向，一双眼睛如同淬了毒，死死瞪着陆江声音传来的方位，仿佛要喷出火来。
顾贞听着陆江这番冷酷又带着官场算计的话，心中怒火翻腾，忍不住反驳：“陆大人，话不能这么说，人命关天，岂能因怕麻烦、畏人言就任由冤案发生？若续芳泉下有知，见害她之人逍遥法外，而替罪羊含冤莫白，她如何能安？”
陆江被顾贞顶撞，脸上有些挂不住，显出几分为难：“顾小姐，您别冲我来啊！”
徐子铮沉默着。陆江的话虽然冷酷世故，却不得不承认，他点出的确实是现实的重重阻力。他紧抿着唇，内心天人交战。看着顾贞眼中燃烧的执着和赵明绝望中透出的最后一丝期盼，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最终压倒了顾虑。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顾贞的目光：“此案本官会继续查明真相的。”
这一瞬间，顾贞看着徐子铮坚毅的侧脸，心头微微一动。虽然此人让他讨厌，但这番担当和决心，倒还不错。
可如果赵明真的不是凶手，那真凶到底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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