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还是不好走,即使是密道,也只是略微清扫,还不到能走人的安全程度。
得亏岳家挑选的属下都是练家子,看着身板没有多硬朗,却技巧正好,刚够走个稳当。
走不稳当的纯种南方人白藏选择用外挂随时修改自己的方位。
他这样其实挺危险的,高度透支的情况下,再随意折腾,都是把命悬上蛛丝的行径。
但人总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虽然跟现在的他没什么关联,终归差不多是同个意思。
——你心底里好奇的、执着的,就摆在眼前了,哪有不跟上去,不亲自看一眼的道理?
只是风雪太大了。
一点太阳都见不到,整个世界都是银灰色的。眼看着身板灵活的男人即使背着个人,也能麻溜地拐弯,随即找准雪最实的地方,一步一步踏实得很,白藏就禁不住咋舌。
他紧紧盯着对方留下的鞋印,小心翼翼踩上去,正要庆幸自己又安全拐了个弯,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将她给我。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是,先生。”
属下对这人的出现完全不意外。他接手家里下山的活计有好几年了,头一回遇见这位先生时,他惊慌失措、草木皆兵。还是当家的出面,他才尴尬地交人出去。险些丢了当家的青睐,他谨记自己少问多做的原则,将人递了出去。
背上的女人还没有醒,属下毕恭毕敬地将其平铺在地上,随即转身离去。
岳莲池目送后辈离去,直到后者被风雪淹没了整整一刻钟,才施施然从袖中掏出老熟人来。
芸果滴滴答答淌着粘液,脏污的颜色渗进雪里,要不了多久就被盖得严实,消失在深雪里了。
他仔细端详着一身惨状的女人,像是在评估对方的价值,拧着的眉头就没下去过。
他分明叫岳容别将活人弄得半死不活,容器的状态太差,估计用不了太久。
岳莲池半蹲着,盘算着屋里没几个能使的了,半是嫌弃半是妥协,正要将手伸向女人的头顶,却被另一只手拦住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边还有个人。但是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他的不少手下也常有因反噬存在变得微薄的,因而常常像极了现在,莫名其妙就多出个人来。
当今世界里绝大部分能修改时间的,除了他亲手栽种下的亲时者,只有……
岳莲池眯了眯眼。也就是说,来者不善。
这段由自己自主构建的幻象,并不像从前穿梭时间那样处处皆真实,而是独立在外的。它的的确确只是个播放器。四维之锥能研究出这个东西来,多半是自己也有什么不得不查的东西。
伸出手来也没有什么用,除了惊动其中人,毁坏自己想要察看过去的目的,什么也得不到。
白藏看向这个在他的意识影响下,形象被扭曲得凶相毕露的岳莲池,看见后者眼里的忌惮后,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理好了女人凌乱的领口,切开岳莲池手边的时空,转眼间芸果就到了自己手里。
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触感粘腻的芸果,也不说话,只是仔细用拇指蹭过枝条,感受留在上面的浓度过高的印记,和微不可察的亲切。让他想起带有沐浴后的柔软怀抱,尽管顺着太阳的一万多次落下山,这些记忆的清晰度早已一齐滑进地平线下了。
这就是“梅”的枝条。但是被什么邪法泡过了,才时时刻刻淌着叫人犯恶心的液体。
长久地待在三玉蝉身边,其上微妙的独属于错乱时空的气息虽谈不上浓郁,但在对此熟悉的人面前,绝对是惹眼的。
他知道岳莲池会有很多防身的手段。作为一群亲时者的领袖,岳莲池没有相应的能力,因此如何从时空错乱里安全地离开,才是他的必修课。若是他现在掏出一样东西来转头将自己丢回了现实,白藏都不会意外。
因此在岳莲池出手的那一瞬间,早有准备的他手腕微动,极微弱的风声划过,岳莲池的手臂应声而断。
杀过矮星之后,白藏也曾后知后觉地怅惘了片刻。
但事实已成,他心里的道德感多少是有些下降的。倒不如说他总算在长久的憋屈里找到了些痛快的法子。
想到梅被他斩成了这么多段,他的脊骨也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尽管没有什么意义。这只是他脑子里的幻象,他只是给自己的想象来了一刀。
白藏看着捂住断手对他怒目而视的岳莲池,看着这段幻象砸破了袖间藏着的东西,看着对方转眼消失,他牵了牵唇角:“我会来找你的。”
金色的麦浪果然是矮星拿来哄人的,也亏得他脑子里还有这么温馨的场面。这片鬼地方寸草不生,连歇脚的客栈都只是一间看起来连稍微大点的风都扛不住的破屋。
刚结束上一段“播放”,踏入这最后的、让他想看又踌躇,想到终会看完就情不自禁感到不舍的一段,白藏放轻了呼吸,将目光从外物移到人的身上来。
没了他们几个外来的,歇在里头的只有梅和岳意声。
白藏微妙地顿了顿。
就连主人家都是矮星捏出来的……那样纯朴和善的形象,也难怪矮星装成什么样子骗人他都会信,这人对于各类人设的把控已经出神入化了。
比起第一段里见到的少女,眼前这个梅,才是他最熟知的模样。
天际微亮,梅侧着身子,准点睁开眼。她没有一醒来就爬起来,而是一动不动。
旁的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白藏却能猜个大概。
她在不动声色地探查周边环境。
他连蒙带猜着,这是从小保护三玉蝉落下的“病根”?要先查一遍有没有潜在危险?
随后她将另一个角落里睡得直打呼噜的岳意声推醒来,后者还想发少爷脾气,看清楚人是谁了又畏畏缩缩低了头。
岳意声嘟囔着:“天都还没亮,鸡都还没叫呢……”
梅利落地收拾着前一晚留下的铺盖、洗漱用品,将包拉上后背,留给他一句话:“我走了,你歇着。”
岳意声“诶诶”地叫起来,怂得不忍直视。这副样子给岳家人看,这少当家的名号也该换人了。
他囫囵将自己拾掇好,追了上去:“嫂子!诶,等等!我知道我知道,我小侄子还在等我们呢,我保证不拖后腿——”
“小侄子”本人白藏:“……”
他再不弄明白,就得是傻了。自己没什么印象的“父亲”,大约是岳家人,而且是不被认可的岳家人。一来是不曾被冠以家族姓氏,二来,他们来找的多半就是自己父亲,若是受重视,就不至于来找人的只有这么二位了。
他跟岳家也算是剪不干净的联系了。母亲几百年前就与岳莲池有过节,父亲又十有**是岳家人。
他现在有了些荒谬的“宿命”之感。好像自己生来就是要和时空对抗,和扰乱它的岳家人对抗,稀里糊涂地,从出生起就搅在里头了。
白藏若无其事地跟上二人,当了个好些年后的小尾巴。
上一次的幻象里,白藏被要求带上登山杖等等显然是合情合理的,因为这二位大有徒手攀山越岭的意思。
从没受过这种折腾的岳意声叫苦不迭,奈何是自己非要跟来的,面皮没那么厚的大少爷只能咬着牙硬撑。
他只想知道老祖宗到底跟这两位新祖宗有什么过节,至于这样困难都要穷追不舍么……
他绝望地看了一眼手脚麻利爬上悬崖的梅:“姐,你是岩羊变的吧。”这悬崖,虽说不高,但绝对够陡……
梅没功夫搭理他的牢骚,牵了条绳扎在边上树上,丢下来让岳意声爬。
尽管多次见识梅极其强悍的身体素质,岳意声还是没能脱敏——他甚至不敢拉这女人伸来的手,总觉得自己手腕会被捏断。
等到他费了前半辈子都没使过的劲,好不容易爬上来,就见梅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一旁的石头上休息会。
岳意声的确没什么体力了。尽管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梅在憋大招,但还是没舍得推辞。
他一屁股坐下了才知道什么是天堂。为什么一块石头会比家里羊毛绒的毯子、刚晒过的床褥还要舒服……岳意声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毅力了。
梅问:“走不动了?”
岳意声:“……”
岳意声瞅了一眼自己,又瞅了一眼自己,好似不相信自己看起来还不够累,就差反复声明我已经动弹不得了,语气跟悬浮在空中吊了三百年似的:“您这不是废话么……”
梅笑了一声:“我这儿……有条捷径,能马上就到,走不走?”
岳意声连连点头,跟活见了神一样,要不是身上没劲,他高低得起来蹦跶几圈:“走啊,必须走!!”
大概知道梅要做什么的白藏瞪大了眼睛。他还不知道外头岳意声已经和砂辰温岚时走在一块了,只知道岳意声跟时空编织甚的半点关系没有。
对于让普通人接触这个的后果,再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人了。
就像温岚时……正是因为他的疏忽,和隐秘的想让对方彻底了解自己的心思,一齐踏足了这趟浑水,才有了他在生和死之间纠缠的后果,才使他……再也回不到正常的命运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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