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哥,恪哥!”
林正川摇醒身边的人。
这次的机票是林正川一起买的,一行四个人都在经济舱。
陈恪因为一米八七的身材,以往坐的不是商务舱就是头等舱,这一次林正川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座位既不是第一排,也不是紧急舱门边,窄小的空间对于陈恪的双腿来说显得逼仄难耐。
好在航程时间并不算长。
林正川问道:“你要喝什么?可乐、雪碧还是茶?”
陈恪蹙眉揉了揉眉心,“水就行。”
林正川向空乘重复了一遍陈恪的需求,等待片刻,从空乘手里接过纸杯装着的水再递给陈恪。
“昨晚没睡好?”他随口问,“你看起来比我这个只睡了三个小时的人还困。”
“没睡。”
小杯的量,一口就饮尽。
本就窄小的空间再放下小桌板变得更为拥挤,他没有耐心等空乘第二次走过来收。陈恪把空纸杯攥在手里捏扁塞进纸质垃圾袋,收起桌板。
“早上打电话的时候你不在家,恪哥你这是在外面待了一整晚?”
“嗯。”
“什么事这么要紧?”
陈恪的目光落在自己顶着前座靠背的膝盖上,沉默许久。
“一点私事。”
林正川露出狡黠笑容,“喔——这是有情况。说起来,上次没敢问你的问题,我斗胆问一下。那天晚上在恪哥你家里的女人是谁?虽然你们离摄像头有些远,但光看她模糊的侧脸也知道是美女。”
林正川没有认出一面之缘的关静。
因为林正川的话,陈恪回想起她大老远跑来向他讨要内衣的那晚,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只是他没有办法介绍她。
女朋友?不是。
青梅竹马?不够。
“你笑了!果然有问题。”
方凡英从前座回头透过座椅缝隙看过来,“什么有问题?”
“那天在恪哥家的女人啊,关系肯定非同寻常。”
方凡英愣了一下。
这个问题盘旋在她脑海里已许久。她比林正川敏锐,那天视频里模糊的侧脸很熟悉,十有八/九是当时在珠宝店遇见过的女人。
那个缺乏同情心,说话还有些刻薄的女人。
她笑了笑,貌似随意地提起:“就是那位叫关静的吧。”
“关静?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林正川回忆着,终于想起,“是那个一看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刻薄女人!恪哥,你和她该不会是那种关系吧?”
林正川肚子里充斥想吐槽的话语,硬生生地憋着。
刻薄女人。
陈恪松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看着掌心的颜色从青白慢慢恢复得富有血色。
关静的个性远远算不上好,从小她想要的东西,无论关贺还是徐言知都会满足她。只要她按照关贺为她安排的人生方向走。因此她从不迎合别人,不害怕失去。
不喜欢她的人很多,被她带刺言语伤害到的人也不乏。
刻薄?
陈恪不禁弯唇。
她对他是挺刻薄的,刻薄到他想问问她——他对她来说究竟算什么。
“你很了解她?”陈恪淡淡剜了眼林正川,“了解到可以随意给人添加一个标签?”
林正川一怔,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确实不太了解。我错了,不该武断。”他的优点就是认错很快,“这么说她真是你女朋友?我和Angel在不经意间撞破了你的大秘密?回想一下她长得是很漂亮,你们外貌上那是一等一的般配。”
他敏锐嗅出陈恪对“刻薄”二字的不满,迅速见风使舵,恨不得将二人夸成天生一对。
方凡英抿唇看着陈恪。
她还记得关静在的那天,导购以为陈恪是自己的男朋友,让他给自己买胸针。那时陈恪答非所问,直截了当地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现在面对同样的“误解”。
“Jackson,”陈恪沉声,“现在是工作时间。另外,不过问同事的**是规定。”
一堵坚实的墙就此竖起。
林正川蔫了吧唧地驼起背,“Yes sir.”
方凡英的直觉是准确的。
陈恪和那位关小姐,虽现在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但也绝对做不成朋友。他们早就越过了那条警戒线,退不到原点。
-
午后抵达酒店,距离国际峰会只剩下半小时的准备时间。
来自各国的行业大佬汇聚于此,媒体记者关心他们将要展示的内容。但这些并不是陈恪等人的任务,对于他们来说此次的任务是做好翻译工作。
在大学时期认识的学长周言与陈恪合伙创办了一家翻译公司。周言家境同样优渥,不想追逐父母学医的脚步,于是出来誓要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读书时周言和陈恪就是系里的佼佼者,又毕业于国内最顶级学府,接触到的资源并不少,翻译公司虽不大,却接手过许多重要任务。
随着时间过去,公司越来越成熟化,陈恪的事业重心并不全部放在此处。但公司仍然离不开他。
此次峰会的主题是制药行业,事前需要准备并熟知的行业知识繁多。短暂的休息时间里,四个人都各自拿出文件继续阅览。
忽然林正川面色一变,干涩的喉咙里发出磁带卡壳般的声音,半晌才流畅说出一句话:“我带错文件了……一定是昨晚整理行李的时候太困了,注意力不够集中抓错了桌上的东西。”
他盯着手中为另一不相干论坛做的资料发憷。
闻言周言立即皱起眉头,手握一沓文件往桌沿敲了敲,问道:“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电脑里有没有备份,快去重新打印一份。”
被这么一提醒,林正川连忙打开笔记本。
峰会里无法带电脑入场,只能用纸质文件。虽然之前的那份文件上有许多他手写的批注,但即便是只有缺少信息的文件,也总好过两手空空。知识之多,绝对不是他凭脑子可以背下来的。
几秒后,他面色凝重,早没有平日里嬉皮笑脸的乐天劲。
资料并非没有,但只是初版,缺少的部分实在太多。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将至冰点,周言收起当同事的温和,表情已然是老板姿态的不满,训斥的话就在嘴边随时要涌出。
林正川对着电脑屏幕努力回忆资料上的信息,却是杯水车薪。
“Jackson, 把这份资料看熟,第三页开始圈起来的部分是重点,马上背出来。”陈恪起身,把自己的资料丢给他,在他困惑的眼神中说道,“我们交换负责的人。圈出的是两个case的主要差别,这次不要再出差错。”
周言抬眉看陈恪,“原先他负责的呢?”
“那边的内容我差不多都知道。”陈恪带了本手掌大小的笔记本攥在手心,抽了一支原子笔往纸页上一插,“这就够了。”
沉默半晌,周言轻笑:“当时找你合伙是我做过最正确的事。”
陈恪无言,坐在沙发上把脑海里的一部分资料用笔搬运到笔记本上。
周言和陈恪相识在一次全国性质的英语辩论会上,彼时大三的周言输给了大一的陈恪。陈恪Dylan的名号渐渐盖过了周言Leo的风头,想不记住这个学弟都难。
陈恪的性格与他父亲陈擎一脉相承,冷静、克制、认真,“慌张”两个字几乎不存在于他们的字典中。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对他们来说似乎易如反掌。
从海大毕业后,周言去英国拿了硕士学位,而陈恪一直留在国内。让周言恨得牙痒痒的是,陈恪后来又学习了德语、西语,且都十分精进。他羡慕死陈恪的语言天赋,却又抢不过来。
于是他决定和这位人才合伙,让他的本事也能为己所用。
如今看来真是正确至极的选择。
陈恪的记忆力和临场应变能力都是一等一,得体地向人沟通解释换翻译的原因,又把工作做得无可挑剔。他有着近乎完美主义的执着,总会记住自己职责之外的要点,习惯纵观全局,因此才有兜底的能力。
只不过,周言觉得陈恪消化压力的能力强大到——好像一直过着压抑自我的生活。
峰会尾声,气氛趋于轻松,熟人之间开始闲谈。
“Dylan,你父亲最近好吗?”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笑眯眯问起,这是位已工作生活在德国的陈擎旧友。
“好。”
“让他别总当工作狂,也多陪陪家人,适当放松。”
“他最近在和母亲旅游。”
“是吗?”男人笑呵呵,“那行,既然这么空,回头我找个时间约他一叙。”
一旁的人见状好奇问起:“你认识这个年轻人啊?”
“哟可不得了,这可是陈擎陈大律师的孩子,优秀得很。你不知道他才给xx两国高层翻译过吗?现在的名气一点也不输他父亲。”
“瞧你这话说的,Dylan的工作能力我还是了解的,他可比你出名。只是你俩这渊源?”中年人世故圆滑的话,三分可信,七分不可。
“我和他父亲是老朋友,小时候家住在一条街上,一起去河里游过泳的关系。”男人忽然想起,“诶对了Dylan,去年我听你父亲说你到现在还是单身?”
一旁的人捧哏似的接上话:“这么优秀还单身啊?不是找不到,而是不想找吧?”
陈恪公式地淡笑着,眼神里没什么起伏,“不着急。”
“哈哈,这事儿看缘分是不是?你要是有那个意思,我还想介绍我女儿和你认识呢,她年纪是稍微小了点,还在念大二,不过和你也没差多少。你看如何?”
陈恪答道:“谢谢秦叔,不过我打算找同龄的。”
“同龄?”秦叔一怔,“同龄的可选择范围就少太多了。女孩比你小有什么不好的?如果你喜欢成熟些的,女大三抱金砖也不错。择偶范围要广,才能挑中良配呢。”
给人作媒这件事是许多人改不了的口头习惯。有的人即使讨厌被他人介绍,却也总怂恿朋友找个对象,去和某某某认识。
陈恪淡淡道:“喜欢这件事,说不清楚的。”
“秦总啊秦总,你怎么这么迟钝,”一旁听八卦的人揶揄道,“你还听不出来吗?Dylan这是早有位同龄的心上人咯。他那是喜欢同龄人?他那是只喜欢那一天、那一时辰、那一秒降生的那一个人!”
秦叔一听,端着玻璃杯后仰大笑:“哈哈哈怪我老糊涂,这么明显都听不出来。看来是还没有成功追到人家,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说?什么人家的小姑娘这么难追?就连Dylan你这模样条件的人都追不到。”
陈恪手握笔记本,像在议论别人一般笑而不答。
陈恪借故离开会场后,两个男人还意犹未尽地在讨论他。
“我记得当初他从海大毕业后,陈擎打算再送他去美国进修两年。对于学语言的人来说,有语言环境进步得会更快。不知道他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留在了国内。”秦叔感叹。
“他没有留过学?可他的专业性和口音都很完美。”
“是啊,他还会德语、西语,听说还在学习法语。都是一等一的水平,他很有天赋。”
一旁的人笑着说:“你很欣赏他。”
“你以为呢?他要是真能做我女婿就好了。”秦叔叹了一句,“他这个人,看着就很放心,就是和他爸爸一样,古板无聊了些。”
“老秦,收起你的心思吧。像他这样的人,既然心里已经有别人了,你就很难把那个人的影子赶出去了。莫强求,强求来的不会幸福。”
-
海大是陈恪与周言的母校。此次时隔多年再次来到海市,若只是完成工作便回去,实属浪费。
周言比陈恪喜欢人际交往,想与老友叙旧。几通电话招呼下去,一些在海市本地的同学纷纷应邀。
海市比黎市的历史更悠久,得以保存的名胜古迹也更多。当夜幕降临在城市里,青砖黛瓦像被浸染到了文人墨客笔下的山水中。
陈恪很疲倦。
从昨日到今日,他只在飞机上浅浅睡了一小时。白天高强度工作时,尚不觉得困乏,到夜里身体才开始叫嚣起来。心脏的跳动速度无端加快,仿佛一个响起的闹铃,吵闹得很。
周围细微的声响此刻都显得震耳欲聋。
周言请客,自然不会落下林正川和方凡英。十几个人,大多是海大周言那一届的老同学,无人不知陈恪。即便是在校时对这位学弟关心甚少的人,后来也在一些报道上见过他。
“Dylan。”
酒过三巡,谈话的声音逐渐减弱。一直垂首闭目的陈恪被提及。
“怎么?”
他睁开眼,小酌一口清茶。
“今天工作圆满结束,你是大工程,来喝一杯!”周言边说着边故意凶巴巴地对林正川,“Jackson,你下次可不能再这么马虎,今天要不是有你恪哥,不光你出糗,我们也跟着一起完蛋。”
林正川举杯道:“Leo哥,周言大帅哥,我知道错了,您别一直提了,我这心里慌得厉害。”
陈恪垂眸,视线落在飘着茶叶尖的瓷杯中。
人虽在这四四方方的热闹地,他的心却静得很。
陈恪说:“Leo,你是知道的,我不喝酒。”
“有什么要紧的?酒这东西,又不是一喝就醉。况且我们这儿这么多人,即便是醉了,也总有人能安安稳稳将你送回酒店。”周言深谙劝酒的那套说辞,“别扫大家的兴。”
一旁林正川推来倒满的一小杯酒。
陈恪只扫了一眼,似笑非笑揉了揉眉心,“不喝。”
“陈恪,”周言放下酒杯,端详他,“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最开始认识的时候,陈恪偶尔也会和朋友一起喝到面色绯红。可不记得是从哪一天起,他就开始滴酒不沾,绝对不让自己喝醉。哪怕只是一些迷糊也不被允许,他几乎偏执地逼迫自己保持绝对清醒。
周言想不通。
偶尔的放纵是缓解压力的好方式,但陈恪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只吸纳压力,从不释放。这样的人是可怕的,没有人知道他的临界点在何处,又会在哪一天一下把所有情绪都释放出来,形成爆炸。
看得见的情绪是安全的。
看不见的——是如同黑洞般未知的可怖。
周言从海大毕业后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陈恪,去英国一年后再回来,陈恪就变了。他的变化并不彰显在表面,他依旧智慧而冷静,但周言却能感觉出来他过得比此前更压抑。丝毫不像一个理应稚嫩青涩的学生,连最后一丁点的属于年轻人的鲁莽和冲动都消失殆尽。
失控会怎么样吗?陈恪似乎很怕出现那样的境况。
周言喜欢分析人心,他始终认为适当的放纵是健康,而陈恪的生活方式,一点也不健康。
一首R&B的曲子打破嘈杂中的寂静。
正在对话的几人视线自然而然地循声望去,林正川坐得最近,最先瞥见手机屏幕。
不多时,陈恪的手掌盖在手机上,不着急接起,只是拿着。唇角微微弯,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睡眠不足,你们聊。我先回去休息了。”
“陈恪,这就走啦?”
几个学长学姐客套地挽留。
“嗯。”
走出包间,沉重的门阻挡了里面的一切声音。只是走廊上的喧闹不亚于里面,随着他一步步向外走,大堂里的鼎沸人声几乎就要盖过手机听筒里传来的。
“陈恪。”
关静在电话另一头,背景里有唱片机传出的音乐,除此之外一片静谧。
“嗯?”
疲惫加上高强度工作一天后,陈恪的嗓音无法控制地有些许沙哑。像海边的粗砾轻擦过人的皮肤。
沉默少许时刻。
“你是不是故意的?”关静侧躺在沙发里,头发被摩擦得蓬蓬乱,脸颊上有久躺后的红印,“故意把东西落在我这里。”
走出饭店,陈恪拐进一旁安静的胡同。
胡同里有延伸到视野尽头的灰墙,和从院子中生长出的参天梧桐。
他倚靠在灰墙上,这一刻疲倦被心内的平静取代。
他无声笑着仰头看枝丫上的月亮,触碰在灰墙上的掌心被青苔扰得湿漉漉。
“我落下什么东西了?”
关静说:“草莓。”
他顿了顿。
听见关静又说:“你在我肩上种了一颗草莓,害我不能穿吊带出门。谁允许你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
房子里很安静,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清晰。
她听见陈恪的呼吸声,胡同外马路上汽车路过的鸣笛声,好似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这是回国以后——她第一次以电话的形式和他沟通。
原来声音紧贴在耳边是这样的感受。
陈恪哑然自笑,指腹不自觉摸到自己的衣摆下。
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留下的齿痕,正在他身上生根发芽,无法消除。
他说:“你这是恶人先告状。”
关静没有反驳。
“酒这东西不好,”过了很久她说,“即使不使人醉,也能使人变得不理智。”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瓶红酒,电视静音播放着爱情剧。
“昨晚我喝酒了,今天也喝了点,所以说的话、做的事都不作数。”
“以后我不会再说想和你做愛,你也同样不能,我们早就不是那种关系了。”
月光比阳光温和、幽静,也更压抑。
跌宕起伏的情绪到了夜晚收拢,成为平静的湖面。
陈恪不恼,面色毫无波澜,仍旧目视那方亮光。
月圆,人却缺。
“那这一句呢?关静。”
“这一句作数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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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Chapter.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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