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针可闻的寂静办公室里，眼镜小卷毛的这句话如一道惊雷乍起，宋执一下子回过神来，和苏倾词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里皆是掩不住的惊诧。
宋执见苏倾词第一面时就告诉过他，除了他以外，目前自己还没有被任何人看见过，之前跟着苏倾词跑了那么多地方，也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看见他并对他作出反应，很好地证实了这一点，而今天，居然又第二个人说能看见他。
苏倾词正要开口问问卷毛什么情况，又听那卷毛自言自语：“诶，不对，怎么没了，是昨晚上没睡好出现幻觉了吗？”边说着他还边推起眼镜揉了揉眼睛。
宋执不信邪似的在卷毛旁边转悠，甚至刻意在卷毛的位置上坐下，可是卷毛一点反应都没有，直直将随身携带的包丢在椅子上，小步跑到苏倾词身边招呼他。
“组长，你在看黄曦的尸检报告吗？”卷毛靠在苏倾词身侧小心翼翼地问。
老实说，他并不认识这位组长，他两个月前才被从社安局岩城分局调来霞城总局，虽然参与了几次A级案件，表现都不错，和新局的同事们磨合得也很好，但万万没想到会被局长推荐进入S级案件特查组。
S级案件对他来说好像还是天大的疑难大案，目前为止全局才在昨天破获了一件，也就是这次的黄曦案。
虽然知道是乔愿副组长带队将黄曦抓回来的，可在总局待得久一点的同事们都在兴奋地传苏倾词这个正组长的事迹，将他的形象渲染得无比光辉伟岸，说多亏了他这次案件才能顺利破获，并且纷纷感慨最抗压的人回来了，他们以后要有好日子过了。
这些夸奖的话有多少是溢美之词又有多少是肺腑之言他分不清，只是推开门的一瞬间看见办公室最角落里垂眸安静看资料的苏倾词，被他身上那种不惊不扰的气质所征服，本来还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找到了温暖的归属，很想变成小狗巴巴地跟在这位组长身边贴贴。
苏倾词收敛起了刚才的讶异，轻轻咳了一声端正神色，指着报告页上的索拉汀神经抑制素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其实苏倾词本人很了解这个药剂，但他在与这个叫杨知乐的小卷毛相见的短短两分钟里，注意到了这人明显地从一脸疑惑到星星眼的转变，虽说他相信社安局的选拔制度，但殷楷不能真什么人都给他塞过来吧，他又不是专门带孩子的，有一个乔愿都够他烦了。
“我知道，”杨知乐推了推镜框，很是自豪地点点头，“索拉汀神经抑制素，是一种从□□棘藤中提取的生物碱，能选择性附着于外周神经的髓鞘，减缓钠离子通道的信号传递速度，如果被注射入人体，初期表现为指尖、脚尖的轻微麻木，中后期可能会发展成四肢失能，也就是全身瘫痪。”
苏倾词挑了挑眉，看来这小孩的天赋点都点在生化知识上了，倒也不错。
他微微点头表示赞许，修长指尖夹着报告又向后翻了一页，一张打印照片出现在眼前。
杨知乐在他耳边倒吸了一口凉气，后退了半步，似乎被这张照片吓得不清，宋执原本搭在杨知乐的椅子上看他凑苏倾词那么近，现在正好过去占了个位置，低声吐槽到：“你们组门槛这么低，胆小鬼也收。”
苏倾词没空搭理他，只顾着细细端详照片上的图样。
据旁边的批注，这是在检查黄曦尸体时从他右大腿内侧发现的，应该是画笔蘸了藏青色的海娜粉勾勒出的复杂环境地貌。
但也许是黄曦自身对海娜粉过敏，被画过的皮肤又泛起鲜艳的红痕，像一条条爆出体外的血管，尤其是过敏招致的瘙痒还让黄曦忍不住用指甲抓破了好些地方的皮，原本完整的地形地势图如同被炸弹轰击过一般，坑坑洼洼的。
苏倾词微微一想就明白了过来。
黄曦在和接头人相处的过程中发现了对方并非全心全意只是想保护他这个杀人犯，担心自己有一天被反杀，他无力逃跑也不敢逃跑，只能尽量在自己身上留下信息，希望意外真的发生之后，对方也不能好过。
这个黄曦倒也算有些小聪明，知道接头人不可能让自己接触到其他东西，于是借着作画的要求，要来了海娜粉，将接头人这些天带着他藏身的地方画在了自己的身体上。
一旦自己被杀，接头人不可能带他走，他的尸体会被社安局接管，专员们自然会看见他留下的信息。
“认得这个地方么？”他手指弹了弹照片，嗓音淡漠地问杨知乐。
杨知乐摇摇头。他之前是应急与机动部门的，经常奔在一线他连胆子都没练出来，更别提对这些地形地貌地信息也是一窍不通了。
“嗯，做自己的事去吧，稍后等人齐了，我们集体出一次外勤。”
苏倾词对他的回答并不意外，反手将信息传给了以前情报与侦查部门的同事，让他在霞城及周边城市范围内寻找地形相似的地方。
他推测接头人没有带着黄曦走过很远，一是来回颠簸太麻烦，另一方面，通过的关隘越多，就越容易被查到，他不信那个凶手会不知道这点。
杨知乐才第一次见苏倾词，以为这位组长说话淡淡的是脾气好，也不计较他能力上的缺陷，只有和他相处了不长不短一段时间的宋执知道，苏倾词的语气越淡，他本人内心就越焦虑，这种情况下去的稍晚了一些，凶手就可能逃之夭夭。
他侧坐在苏倾词座椅的扶手上，长腿支地，偏过头看他，含笑的声音轻而稳：“干什么这么着急上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人真不在了，地方肯定还留了东西，以你高超的推理水平，便是找你们那死者和逃走的人有没有私情，也是找的出来的。”
苏倾词没搭理他这句玩笑话，翻回索拉汀神经抑制素那一页放下黄曦的资料，又从另外一个抽屉里抽出监控截图下拍的一辆从昨日会展中心上离开的一辆车的背影，难得微笑着对宋执道：“你当时在这辆车上吧？”
*
早上九点，社安局S级案件特查组全员在门口集合，由苏倾词和乔愿两个正副组长分别跟车分成两小队，向霞城市郊的一个小县城进发。
乔愿那组是他开车，苏倾词倒没有这种小事也要亲力亲为的癖好，跟其他三个人说了句没休息好就在大家一致的认同中缩进了后座，还是脑袋靠着车门，静静阖上了眼。
宋执跟着蹭了个座位，在旁边笑话他：“组长的权力真是大，车也不用开，上车就是睡。”
苏倾词趁着另外三人还在下面推拒谁休息谁开车，车内只有他和宋执一人一鬼毫不客气地回怼道：“我看你当鬼当的也快退化了，人的车也蹭，不会自己飘过去？”
话刚出口苏倾词猛然意识到不对，他这意思好像天然就将宋执归到了“自己人”的范畴，合该走哪都一起似的，但宋执身上明明还疑点重重，早上杨知乐说能看见他的事也还没搞明白。
他看出杨知乐胆子小，也没那么快的反应速度，不会撒谎骗人又不留一丝马脚，从他看见宋执又怀疑自己看错了这短短几秒他的语气、神态、动作都无比丝滑，不可能是装的。
所以宋执真的在某一瞬间被其他人看见了，但是，为什么？又是什么条件呢？这货看起来自己也不知道。
苏倾词听见身侧车门打开的声音，看了一眼来人，索性先不想了，彻底闭上了眼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颠簸震醒了浅眠的苏倾词，他的脑袋被迫在车门上磕了一下，发出“咚”一声闷响，宋执徒劳地用手去垫，但奈何没有实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倾词脸上一闪而过的痛得五官都皱起来的表情。
“呃，你看见了，我努力过了。”宋执耸耸肩，无奈道。
苏倾词一手揉着脑袋，一边去看车窗外的环境。
目标地是霞城郊区小县城里一块偏僻的后山，他们现在似乎已经深入山林了，这里人迹罕至，一路上都没看到有人或车辆出入的痕迹。青翠的树木隐天蔽日，恍然间进入了一片绿色的仙境。
确实是个藏人的好地方。
杨知乐就坐在他旁边，见他被颠簸弄醒了，小声问道：“组长，你没事吧？”
“不至于磕傻了。”
苏倾词点开手机看情报与侦查部门同事发的实时定位图，代表着他们两辆车的两个红点离蓝色标记地只有不到一公里。
他收起手机，正想提醒两辆车注意周围环境，可能有潜在危险，下一秒，一声“轰隆”响彻耳际，枝头停歇的野鸟纷纷振翅四散逃逸，树叶簌簌落下，提前结束了它们的一生。
在这一切的剧变之中，苏倾词感觉呼吸都要停滞了，他眼前忽然闪过一辆巨大的卡车，以不容逃脱的速度逼向他们的车辆，在那之后，是生死永别。
他急忙扭头去看车内的另外三人，幸好他们都只是在各自的座位上窝成一团，意识也清醒，只是被突如其来的巨大震动弄得一时间说不出话，并没有什么大碍。
宋执受这次爆炸的冲击最小，他没有实体，连震都没有一震，只是平静地看见车前方扬起满天沙尘，噼啪打在树叶上，然后有隐隐明亮的火光从后面透出来又很快减弱熄灭。
他后知后觉地去看苏倾词，担心他再次陷入梦魇，不过苏倾词这次很快就自己调整了过来，只是眼睛里黑沉沉的，右手又开始摩擦左手手腕。
宋执敏锐地感觉到他很生气，或许是来源于对自己没有预料到情况的无能，或许是来源于凶手三番两次的挑衅。
凶手的意图不是伤害他们，只是想给苏倾词一个警告，又或者只是想让苏倾词陪他玩一场无聊的游戏，特意挑了他们逼近的时候引爆炸弹，不足以伤害他们，但也足够有威慑。
近距离的爆炸声响让车内的几人都有些耳鸣，他们只是看见苏倾词嘴唇开合，却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随后，苏倾词一拉车门，径直跳下了车，冲着将将熄灭的火光而去。
嘿嘿嘿新一卷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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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外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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