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咔咔”两声,宣余和池二浩没听到。
宣余从池二浩身后探出脑袋,池二浩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
他们自从十多天前,到了这个陌生诡异的地方以来,跟在少爷身边,日复一日地做着重复的事情,也看着少爷每日的记忆都会重新回到火车上,从没见过这样的少爷现在这幅模样。
单单一个背影,两人第一次在少爷身上看到了落寞。
他们家少爷,现在只是在这位新的乔小姐面前孤零零站着,微微低下的脑袋,落寞得看上去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孤独又寒冷。
黎秋又已经退离少爷三步之远,对面的人神色黯淡下来,杀意在瞬间,和他眉眼间的从容一起被抽走。
他怔怔地盯了会儿黎秋又的心口,又或是她放在心口处的手,好半晌,才露出一点笑意。
很勉强的笑,“十六……姨娘?”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又轻声说:“我是贺砚清,贺将军独子,问乔姨娘安好。”
听到他再次开口,语气冷静平淡,黎秋又低低松了口气,暗叹:这第一关算过了?接下来等着她的就是去老爷子的房里过夜……但愿能有新的台词出现,但愿自己的笔还能改写。
这么想着,忽地所有人都感受到天气变了。
似乎更加阴沉,更加黑暗,也更加潮湿,有暴雨欲来的气息。
鬼打墙的幻境里竟然还会有雨?
果不其然,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盆泼大雨毫无前摇地就下起来了,噼里啪啦砸在屋檐上,石狮子上,绿色的灯笼上,还在门外愣着的两个少爷跟班身上。
本来就冷,雨气一来,黎秋又冻得不行,因为害怕牙发出磕巴的声音而死死咬着,牙都快嘎嘣碎掉了,但她还得等着贺砚清的下一步动作。
贺砚清微微侧了侧身,“小池小宣,你们俩先把我的行李放去我屋里。”
“哎!好嘞!”宣余跑得倒快,池二浩冷汗直流,他俩又不是真的少爷跟班,去哪知道少爷屋在哪啊。
但好歹可以安稳一晚上,不用回到火车上了,两人麻溜地离开了这里。
贺砚清没有看贺尧,黎秋又给贺砚清让出一条路。
贺尧尾巴似的粘在黎秋又的背后,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的门板,发出一阵响动声,黎秋又的注意力都在贺砚清身上,冷不丁听到还被吓了一跳。
但这样,贺砚清还是没注意贺尧,朝门内走时在黎秋又面前停了停。
黎秋又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手伸到后面去拽住了贺尧的书包带子,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
“乔……小姐的鞋过于单薄,先去换一双吧。如果没有,我一会儿差人给你送去。”贺砚清改了口,他的声音温和如清泉流水,但或许也是冷得,有些微颤抖,黎秋又冷不丁想起一个词——温柔陷阱。
她垂眸,礼貌地微微点头。
“乔小姐腕上的表看上去很别致。”
贺砚清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朝院子里走,黎秋又小心跟在身后,脑瓜子飞速运转,在担心他如果问表的来处,黎秋又应该怎么回答。
乔小姐不一定有个相依为命的外婆,但确定有个病重的妈,她是因为没钱治病而被迫嫁来这里当小的,以此换钱去给妈妈治病。
她甚至连一双暖和点的鞋也没有,手上却佩戴着这块在当时看来并不廉价的表。
怎么想怎么怪异。
在门口被拧了脑袋和在门内被拧脑袋有什么区别?
黎秋又暗暗祈祷外婆一定要保佑自己,又希望外婆一定不要来带走自己。
外婆显灵了,贺砚清并没有接着问下去。
贺尧还跟在她的身后,好在这种时候他没有在旁边胡乱讲话,只是静静跟着。
黎秋又也奇怪,为什么这么大个子的人杵在这里,并不会引人注目,所有人也都不介意他一直跟着黎秋又,难道他也是个什么存在感极低的bug?
这个传说中会随意拧人脑袋的少爷,现在走在她身侧。
贺砚清差下人拿了一把伞过来撑着,就不远不近地走在她旁边,与她共用一把伞。
如果不是那阵阵阴气实在冻人,倒还算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贺砚清告诉她,他需要先去向老爷报个平安,顺便看看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如何。
就像平常的朋友在交待一件平常的事。
这不像正常鬼,不,正常少爷对姨太太讲的话。
黎秋又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视线在自己身边上下扫射,期待着新的剧情出现,能够让她脱离现在这种可怕的情景。
雨又急又烈,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像是迫不及待地落下来,否则就会从此错过了来到人间的机会。
黎秋又对路并不熟悉,只能借助幽微的绿光辨别道路,跟在贺砚清身侧垂着脑袋,连应该去哪里都不知道。
突如其来的暴雨把刚才浓重的鱼腥味都压下去了,但还是没见到银烛和二太太他们,忙碌的下人并没有冲撞到少爷的面前来。
黎秋又和贺砚清两人到了前院,先前还在咿咿呀呀唱戏的场子,听上去仿佛是因为这场雨,连音调都低沉了,格外得怪异。
舞台上的灯光是五颜六色的暗沉,场面怪异又阴森。
黎秋又大概是不懂戏曲,她觉得舞台上的人在张牙舞爪地把云袖乱挥。走近后,黎秋又才看清了台上站的竟然是唐约。
她那个像是抽了几年粗烟的嗓子果真不适合唱戏,但她还是在台上咿咿呀呀乱吼一阵,黎秋又觉得不堪入耳,好在噼里啪啦像砸进耳膜的雨声朦胧了这难听的戏曲,可台下观众却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甚至像是感觉不到这场几乎能把人滴穿的暴雨,自在地坐在座位里,有人跷着二郎腿,有人磕着瓜子拍手叫好,场面如常热闹。
台上的人一眼就看见了模糊鬼脸之后,和那个可怕少爷站在一起,还被少爷手中的伞遮住的黎秋又。
黎秋又注意到了唐约神色怔愣了一瞬,她就朝唐约挑眉,得意地一笑。
贺砚清没有错过黎秋又的表情,以为她是感兴趣,宽大的伞面朝黎秋又微微低了低,声音轻缓:“这戏唱得不好,乔小姐如果喜欢看,过段时间我的事情安排好了,带你去戏园子看。”
他说着话,黎秋又觉得雨要小些了。
真是死亡对话,没人跟她说过这个少爷是自来熟吧。黎秋又真希望他再也别说话了,这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
拒绝吧,怕惹怒了这个家伙,答应吧,又不符合姨太太身份。
离开主院后,雨越来越小了,这诡异之地的诡异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本应去拜见老爷的贺砚清一直在带着她走,将她带到了一处院子后,雨彻底停了下来。
这间院子里的绿色灯笼比较少,以至于看不清院里的景色,只能看见石板路的尽头,有三间并排的房屋,只有一间亮着暖色的灯,贺砚清直到把她带到房间门口,才停下了脚步。
黎秋又捂了捂自己的脖子。
“乔小姐换身衣服,我先去看老爷子。”
直到站在门口,黎秋又才看清了贺砚清的相貌。
他和其他所有鬼都不一样,不是模糊没有五官的面部,也不是僵硬着一种表情的神情,更不是凶神恶煞青面獠牙。
相反,贺砚清很好看。
山青雨雾,温玉比月。
他面上的淡淡阴郁愁云,衬他眉眼间的悲悯与怜爱。
黎秋又只敢抬眸看一眼。贺砚清这句话像没说完,她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下文,就又礼貌地点点头,准备退进屋子里面去。
“阿云。”
黎秋又转身去推门的手一僵。
身后的人又换了称呼,“乔挽云,别怕,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黎秋又冷汗涔涔。这是什么剧本?台词呢?!
反正是背对着的,她索性麻溜地钻进了房间,“砰”地关上了房门。
关了门她才开始后怕,对方是鬼啊!真要拧她脑袋,门能挡住吗!
她在门口把门按了一会儿,外面的人一直没有离开。也或许离开了,毕竟鬼应该也可以瞬间就变到老爷子房里去。
但也没准会瞬间变到她身后,黎秋又光想着就感觉后背发寒。
她还是选择一点一点转过身,视线扫描了眼房间里,终于确认了无异常。
有惊无险,房内很温暖,屋子中央有一只火盆正燃着火,她这才想起外面还有个傻子没着落呢,这会也没出声,该不会是被鬼吃了!
管他呢,在这个地方她首要任务是保护好自己。
她躲到角落里,朝窗外看出去。
屋外是一片漆黑,没有见到贺尧身影。她突然又联想到,曾经看过的恐怖小段子,人从猫眼望出去,看见的是漆黑的楼道,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黑黑的东西不是什么黑暗空荡的楼道,而是一个人的瞳孔,那人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呢!
黎秋又被自己的联想吓着,缩回了房里,轻叹:“人的道德感还是不能太强,贺尧你就自求多福吧。”
这里是一间厢房,装饰简单,普通的木制家具和简约的台灯地灯,虽然这里和现世相比差别很大,好歹也是敲锣打鼓的一天终于能够踏实歇息的地方。
刚才没有淋雨,其实本不用换衣服的,最主要的是想给下半身的两条冰棍加点温。
转眼就看见床上正中央,大喇喇,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套衣服。
一套红艳艳的喜服!
乔小姐啊乔小姐,黎秋又欲哭无泪,能否先跟她讲讲全部的剧情?谁家好姨太太进门需要穿嫁衣!还需要拜堂!
慌神间,黎秋又金光映面,终于!台词终于来了!
她连忙取下自己后脑勺的发簪,晃了两下,幸好幸好,笔又亮起了绿色荧光。
【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鲜红似火的嫁衣上枝枝蔓蔓,乔挽云对镜略施胭脂,有些意兴阑珊,终在丫鬟银烛的陪同下,去往喜堂,与老爷拜堂。】
黎秋又非常果断地去擦掉乔挽云三个字,但不出意外的话又出意外了——这三个字,擦不掉!
看来这是重要人物,不能更改。那最后的“拜堂”两个字呢?黎秋又伸出手指狠狠戳了两下。
金灿灿的字就像是从某处投过去的光斑,任她怎么擦怎么戳都纹丝不动。
她干脆手掌伸过去把整段台词都抹一遍,最终发现,有个别字被抹掉了,顺着读过去,那个被擦掉的字在最后……
“与什么爷拜堂。”黎秋又念出了声,也差点哭出了声,总不能与什么大爷,二爷,爷爷的,拜堂吧……
那有什么区别!
台词出现的时间有些长了,金色的字开始变得黯淡,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少爷差我来问问,乔小姐换好衣装了吗?”
黎秋又在那空处,写下了一个“少”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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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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