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目光集中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
帷帽轻纱,白衣胜雪,身上一尘不染,手中一把折扇。
总而言之,一看就不像是来打架的。
不管是刺客一方,还是在场的护卫,一时间,都不约而同地升起了一个念头。
——您哪位?
天青色折扇一转,从愣神的卫十三面前收走。
闻琅一手负在身后,另一手折扇轻摇,淡淡道:“左侧重心不稳,回去记得加练。”
“……啊?”
卫十三脑中还尚在晕晕乎乎,一转眼,却见闻琅身后,那被挡住剑锋的刺客转瞬回神,一道寒光疾刺而来!
“小——”
“小心”二字尚未说完,闻琅像是不经意般,从容侧身,手腕一翻,折扇轻飘飘地在身旁一转。
“叮”的一声脆响,折扇纹丝未动。
侧方。
那刺客举着剑,同样一动不动,维持着气势汹汹杀来的姿势,像是凝住一般。
场景分外诡异。
卫十三心底方升起疑问,下一秒,却见那刺客“噔噔噔”后退几步,举着剑的手臂无力垂下。
“哗啦!”
剑身像是受到了难以承受的重创,从剑尖正中开始,裂纹如流水般,迅速向后向外纵伸、扩展,直到没入剑柄。
随着最后一声哀鸣,坚韧稳固的长剑彻底崩解,如碎星般纷然坠落!
“唉……这么天真,怎么被选出来当刺客的。”
修长手指漫不经心一抚,天青色扇页“咔哒”轻响,整齐拢起。
闻琅依然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对上那不可置信、如见厉鬼般的惊恐目光,轻叹一声,似乎真心为他感到怜悯:“早在第一次看到我,你就该害怕了。现在才反应过来,会不会太迟了?”
“……先杀了她!”
那黑衣刺客又后退两步,喘着粗气,低哑的声线微微发抖,含着极度的惧意:“所有人一起上,先杀了她!”
一声令下,所有正跟护卫缠斗着的刺客同时舍弃了自己的目标,如数十道黑色流星般,朝同一个方向飞射而来!
“让开点。”
卫十三正做好了鏖战的准备,闻言一愣,摇头:“我来帮你!”
纵使她有通天的武功,就凭着手中这把文文弱弱、毫无杀伤力的折扇,顶多能起到防御作用,又何能伤敌?
“勇气可嘉。”闻琅赞赏点头。
卫十三听得这声夸赞,心情不知怎地突然大好,脸上刚扬起一个笑容,忽然后颈上衣服一紧,下一秒,便听闻琅惋惜道:“可惜太碍事了。”
“——哎!?”
眼前景色变换,耳边风声呼响。
卫十三在地上不太雅观地滚了两圈,终于稳住身形,一抬头,数十个黑衣刺客已近至闻琅面前!
攻势猛烈,铺天盖地,那白衣身影却并未被逼退,脚下轻移,闲庭信步,如风一般轻易避开四面八方纷飞的刀剑。
卫十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守不攻,一时间或能应付,可终有力竭之时,若是无人助阵,她今日必会……
念头尚未转完,只见闻琅像是终于耐不住无休止的躲避,足下轻功一滞,竟在密不透风的攻势中停了下来。
四周刺客抓住这千载难逢的良机,数道寒光立时向闻琅刺去!
行动比思想更快一步,卫十三瞬间从地上跳起,提剑冲了上去,可没进几步,便听得一声幽冷的叹息。
“——就到这里吧。”
天光乍暗,黑云压阵。
敌群正中,那白衣身影静默肃立,无视了一道道直指命门的利刃,单手持扇,平置身前,旋即,手腕向外,利落一甩!
方才合拢的天青色扇页一层层伸长、延展,霎时间塑成剑格、剑身,冰蓝光芒循着逐步延长的剑脊,一路如流火般闪耀至剑尖!
城门方向,还没走远的马车车厢中,景晏蓦然站起。
“停下!”
“什么?”
驾车的卫七好不容易冲出包围圈,正奋力策马,听到指令,愕然下不知该挥鞭还是拉缰,百忙之中,不明所以地回头。
数十步外,凛冽霜风平地席卷。
一道极亮的冰蓝色剑芒飘如闪电,从万众镇压的核心中骤然爆发,眨眼间,斩落遍地乌云!
一切的一切都结束得如此出乎意料。
卫十三手中的剑刚拔到一半,僵在原地。
方才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黑衣刺客,此刻已倒了满地,全军覆没。
闻琅颇为优雅地拍了拍剑身上的灰尘,随手把长剑往腰间一挂,脚下略带嫌弃地把拦在前方的肢体挪到一边,从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中走出。
云淡风轻,气定神闲,仿佛踏青刚刚结束。
“你到底……”
话还没问完,那谪仙般的白衣女子回过头。
她手指轻轻一立,隔着帷帽朦胧的面纱,像是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指令。
卫十三剩下的质问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告诉你家主子,有缘自会相见,不必刻意寻我。”
“哦……哦,好。”
卫十三茫然地眨眨眼,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他临死前产生的幻觉。
“卫十三!”
身后马蹄声响,卫十三终于从不可名状的混乱中回过神来,一转头,立刻整肃神情、单膝跪地:“主上!”
景晏快步上前,一向沉郁的神情中竟带了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她人呢?”
“就在……”
卫十三回头,却是一愣。
风止物静,天光泻下。宽阔的大道上,早已不见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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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鸣声从被钉死的窗户间依稀传入,四下里,弥漫着木头受潮腐烂的异味。
褐衣少年探出麻袋,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观察着这间木屋。
房间并不大,梁架角落结满了蛛网,破败不堪。墙角堆放着柴火和几件麻布旧衣,像某位猎户暂居时留下的生活杂物,只不过应当已经被遗弃了很久。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也空无一人。
按照两个绑匪带他行进的速度和时间,再综合这木屋的环境,他现在应该是在……
“嘎吱——”
褐衣少年脑袋一缩,眼睛一闭。
熟练装晕。
麻袋外,光线从再次打开的门缝中洒落到地面上。
“呼……这回,咱肯定没抓错人!”
“嘿嘿,上头若知道是我们抓住了这蒙面鬼,肯定重重有赏!”
嗯?抓……抓住谁了?
褐衣少年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还没等他细想,忽然一阵物体飞过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砰!!!
“好了!也差不多要到酉时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吧。”
褐衣少年刚提起来的半口气差点喷了出去,眼前黑白交错,金星直冒,险些没白眼一翻,真晕过去。
那么空的屋子,那么多的位置,那么重的人……就非要扔他脸上吗!
“嘎吱”一声,木屋的门再度关上。
屋外脚步声逐渐远去。
褐衣少年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等最后一颗星星从眼前消失,一骨碌从地上坐起来。
“喂。”
隔壁麻袋毫无反应。
“少来这套。”
褐衣少年盯着那一动不动的麻袋,语气不善:“如此拙劣的装晕手法,也就够骗骗那两个眼睛不好使的劫……”
“咳,咳咳……”
一阵咳嗽声从前面的麻袋里响起。
有点虚弱,还有些含糊,像是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褐衣少年眼睛眯起。
他凑上前去,警惕地观察了一圈,慢慢解开麻袋上的死结,小心翼翼地往下一拉。
然后眼睛忽然瞪大。
褐衣少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自由自在、一根绳子都没有的双手,又抬头看了看旁边这位……被重重叠叠的绳子捆得暂时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的家伙,真真切切发自内心地理解了什么叫“如临大敌”。
十分钟后。
褐衣少年抹了把头上的汗,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费劲地解开了这倒霉仁兄身上最后一根绳子。
旁边已经堆起一座小小的绳山,令人叹为观止。
“谢谢。”
倒霉仁兄意外的很有礼貌,被从这缠得跟裹尸布一样的绳子中解脱出来,第一时间竟然不是哭爹喊娘地求把他放出去,也不是一脸惊恐地到处乱看乱跑,而是如同无事发生般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还镇定地道了声谢。
——镇定得不像是被敲了黑棍抓到这个不明地点的小木屋,而是走在大街上碰到了个熟识的邻居,随口问了句:吃了吗?没吃来我家吃吧。
褐衣少年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倒霉仁兄的脸色还有些发白,嘴角挂着块淤青,一看就知道被那两个劫匪狠狠揍了一顿,不过并不妨碍观察他的长相。
眉目疏朗,挺拔干净,文雅俊秀,眉眼间有种无法用语言白描的温润平和,如涓涓细流,春风微抚,初看并不直击人心,却令人难以忘怀。
——总而言之,看着不太像个老实人。
记仇的褐衣少年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怎么被抓进来的?”
“容声。”
简简单单两个字。
半晌没等到下一个回答,褐衣少年一皱眉:“然后呢?”
“你是来审问我的人吗?”
褐衣少年不知道这倒霉仁兄怎么突然这么问,还换了个姿势,背靠着墙,翘着个悠闲的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这二郎腿……
褐衣少年有些愣,老实摇了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回答你这么多问题?”
“这……”
“不如这样。”那倒霉仁兄微微一笑,“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如何?”
好像很公平。
褐衣少年又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都什么问题?
“大概……大概在京城附近?”
语气很谨慎,回答很含糊,约等于说了句废话。
谁不知道这里在京城附近?
褐衣少年担心这倒霉仁兄……这个叫容声的家伙会对他的回答不满,但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对面那人微微一怔,像是意料之外:“京城……原来已经到京城了。”
“你是什么人?”
“我本是一介书生,从南方安平镇来,打算进京寻人,贪时辰抄了条小道,却在山林间迷路了。”
容声叹了口气:“我迷路了两天,随身包袱都丢了,才终于见到人烟,本以为是误入了哪个城镇,结果歪打正着,竟然这里便是京城。”
“那你……”
容声手指一竖,褐衣少年下意识闭了嘴,反应过来轮到对方问话了。
“你会武功?”
四个字突如其来,毫无预兆。
褐衣少年脑子转了半圈,刚要回答,忽然脖颈后寒毛一乍。
他立刻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我不会!我一点都不会!”
怎么突然问他的武功!?
莫非……莫非这家伙其实是那两个黑衣绑匪派来试探的奸细,就为了……
褐衣少年警惕地盯着容声,悄悄往后挪了好几步,飞速回忆刚才自己是不是暴露了什么破绽,就见容声一脸遗憾:“不会啊……那完了,看来靠你是跑不出去了。”
“……”褐衣少年停止了自己往后挪动的脚步。
他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
对面并没有立刻回答。
褐衣少年等了几秒,以为他没听清,正要重复一遍,便听黑暗中幽幽叹息一声,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
“其实……”
这语气和刚才散漫随意的样子截然不同,一听就感觉背后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沉重过往。
褐衣少年眼睛一亮,立刻竖起了耳朵。
“……我就是蒙面少侠。”
褐衣少年肃然点头:“原来如……啊?”
“只是我被人暗算武功尽失,只要给我二十两银子助我买药养伤,等我复仇归来,便将夺回的奇珍异宝分你一半!”
“什……什么?”
“——我就是这么被抓进来的。”
容声一摊手:“我刚碰到人,便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蒙面少侠的事情,随口诓了两句,就被敲了闷棍,打包带来了。”
“……”褐衣少年真诚道,“那还真是挺活该的。”
踏、踏、踏。
屋外,忽然响起几道脚步声。
嘎吱——
此时已近了酉时,林间的日光开始暗下,黯淡的天光将门口之人的影子打在地面上,昏昏蒙蒙,和满是灰尘的地面融为一体。
“就两个?醒得倒挺快……时候差不多了,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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