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高中秋季运动会的气氛像煮沸的水,喧嚣鼎沸。阳光灼烤着红色的塑胶跑道,空气里弥漫着汗水、防晒霜和劣质香肠的味道。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和此起彼伏的加油呐喊声震得人耳膜发麻。
彰邗站在3000米起跑线上,活动着脚踝,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旁边几个老对手,尤其是隔壁班的体育特长生赵刚。这家伙上次篮球赛就使阴招,这次长跑更是虎视眈眈。左肩的旧伤在热身时还有些隐痛,但被彰邗刻意忽略了。这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在赛场上,用速度和力量说话,而不是那些糟心的成绩和家事。他下意识摸了摸锁骨的位置,那里被运动背心遮挡着,但周言给他贴的肌效贴布边缘还能感觉到。
目光不经意扫过跑道内侧的医疗点。周言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胸前别着红十字袖标,正低头整理着医药箱。他金丝眼镜的镜片在阳光下反光,看不清表情,姿态依旧是一贯的冷静疏离,与周围狂热的氛围格格不入。但彰邗注意到,他整理绷带和消毒水的手,动作比平时要快一点,指尖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发令枪响!
人群的呐喊瞬间拔高。彰邗像离弦的箭冲了出去,迅速抢占内道。他的跑姿带着一种天生的爆发力和野性,每一步都踏得结实有力,很快甩开了第一集团。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跳和脚步声在胸腔里共鸣,世界仿佛只剩下脚下的跑道和终点。他喜欢这种纯粹的感觉,力量、速度、掌控感。
周言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矫健的身影。他推了推眼镜,拿起记录板,看似专业地记录着圈数和时间,笔尖却无意识地在“彰邗”的名字旁划下几个短促的折线。当彰邗每次经过医疗点附近时,周言都会微微抬起眼,视线短暂地在他左肩和呼吸节奏上停留一秒,随即又迅速垂下,仿佛只是例行观察。
比赛进入最后三圈。彰邗依旧领先,但赵刚像块甩不掉的膏药紧紧咬在后面,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看台上的加油声几乎要掀翻顶棚。最后一圈弯道!彰邗加速,准备冲刺。就在他切入内道,试图彻底甩开赵刚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被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
赵刚在弯道强行超车,身体猛地一挤,手肘看似无意却极其刁钻地狠狠撞在彰邗左侧肋下——正是上次被周言父亲踹中、刚愈合不久的位置!
剧痛!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猛地捅进身体!彰邗眼前一黑,呼吸瞬间被截断,身体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去!在即将摔倒的瞬间,他凭借惊人的意志力硬生生扭转身形,右脚重重踏在跑道边缘,脚踝传来“咔”的一声脆响!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和肋下同时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运动背心。
“啊!”看台上响起一片惊呼。
彰邗单膝跪倒在地,左手死死捂住肋下,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和下颌滚落。他尝试站起,右脚踝却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根本无法受力。
“彰邗!”林薇的尖叫穿透喧嚣。
裁判吹响了哨子,示意比赛暂停。人群骚动起来。
就在混乱中,一道白色的身影以惊人的速度穿过人群,几乎是眨眼间就冲到了彰邗身边!是周言!
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白大褂的下摆蹭上了红色的塑胶颗粒。
“别动!”周言的声音带着一种罕见的、不容置疑的急促。他一手稳稳扶住彰邗因为剧痛而颤抖的身体,另一只手已经熟练地探向彰邗捂住的左肋位置。指尖隔着湿透的背心,快速而精准地按压检查。
“嘶……”彰邗疼得倒抽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肋骨可能骨裂,别用力呼吸!”周言的声音冰冷,但语速极快,带着职业性的判断。他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扫向不远处几个抬着担架跑来的学生志愿者,“担架!固定右踝!疑似扭伤或骨折!动作轻!”
他的指令清晰而高效,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志愿者。他小心地托着彰邗的背,协助他平躺到担架上。整个过程中,周言的身体一直挡在彰邗和周围拥挤好奇的人群之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隔绝视线的安全区。
彰邗躺在担架上,肋下和脚踝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汗水流进眼睛,模糊的视线里,他只能看到周言近在咫尺的下颌线,绷得死紧,还有那金丝眼镜镜片后,那双紧盯着他伤势的眼睛——不再是平时的冷静无波,而是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锐利的判断、职业性的专注,还有……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深切的担忧和愤怒?
担架被抬起。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周言紧跟在担架旁,一只手始终稳稳地扶着担架边缘,另一只手则快速而轻柔地检查着彰邗右脚踝的肿胀情况。他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一种安抚性的力量。
“忍一下。”经过一个颠簸处时,周言低声说,声音低得只有彰邗能听见。他的目光扫过彰邗因剧痛而扭曲的脸,眉头紧锁,下颌线咬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一个刺耳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哟!咱们的‘暴躁王子’也有今天啊?跑不过就装死?啧啧,真给七班‘长脸’!”
是李成浩!他挤在人群前面,抱着胳膊,脸上挂着恶意的笑容,目光在彰邗痛苦的脸上和周言身上来回扫视。
担架上的彰邗气得浑身发抖,想骂回去,却牵动了肋下的伤,疼得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更多了。
周言扶在担架边缘的手猛地收紧,指关节瞬间泛白。他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李成浩,只是那冰冷的目光透过镜片,如同实质的冰锥般射向那个方向,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李成浩被那目光刺得一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医疗帐篷里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刺鼻。周言指挥志愿者将彰邗小心地移到检查床上。他迅速戴上一次性手套,动作麻利地剪开彰邗左脚的运动鞋和袜子。脚踝已经肿得像馒头,皮肤呈现不祥的青紫色。
“冷敷!加压包扎!”周言对旁边的志愿者下令,语速极快但清晰。他自己则立刻转向彰邗的左侧身体,小心地掀起背心下摆。
帐篷里光线充足。当那片红肿的、带着明显撞击痕迹的左肋暴露在空气中时,帐篷里响起几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更让人心惊的是,在红肿的撞击点周围,几道深色的、扭曲的陈旧疤痕也显露出来,无声地诉说着过往。
彰邗难堪地别过脸,咬紧下唇,身体因为疼痛和羞耻而微微颤抖。他讨厌这种被围观脆弱的感觉。
周言的眼神在那片新旧伤痕上停留了一瞬,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收缩了一下。但他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反而更加轻柔。冰凉的听诊器贴在彰邗滚烫的皮肤上,他屏息凝神地听着呼吸音,手指则极其专业地按压着肋骨,检查是否有骨擦感。
“深呼吸……慢慢吐……”周言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引导着彰邗配合检查。
彰邗艰难地照做,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下的剧痛。他能感觉到周言指尖的薄茧划过皮肤,带着消毒水的冰凉,还有那份专注到极致的、几乎能抚平疼痛的……温柔?
“骨头应该没事,骨裂可能性大。脚踝韧带撕裂,需要固定。”周言快速做出判断,摘下听诊器。他转身去拿固定夹板和绷带,动作依旧流畅,但彰邗却敏锐地捕捉到,在转身的刹那,周言拿着听诊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帐篷里只剩下周言处理伤口的细微声响。他给彰邗肿胀的脚踝喷上冷冻喷雾,然后极其小心地用弹性绷带进行加压包扎,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品。接着,又用宽胶带和硬纸板为彰邗的肋骨做了简易固定。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
处理完毕,周言才直起身,摘掉沾了血迹和药水的一次性手套。他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白大褂的领口被汗水洇湿了一小片。他走到旁边洗手,水流冲刷着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
彰邗靠在临时病床上,脚踝被固定住,肋下缠着胶带,疼痛稍缓,但浑身像散了架。他看着周言洗手的背影,那个在赛场上如同猎豹般冲到他身边、在混乱中为他隔绝人群、在帐篷里专注处理伤口的周言,与平时那个冷静疏离、一丝不苟的优等生形象重叠又分离。
“喂……”彰邗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别扭,“谢了。”
周言关掉水龙头,扯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没有回头。水流声停止后,帐篷里陷入一片沉寂。
“值得吗?”周言的声音忽然响起,平淡无波,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
彰邗一愣:“什么?”
周言转过身,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穿透消毒水的薄雾,落在彰邗缠着绷带的脚踝和固定着肋骨的胶带上,最后定格在他苍白而疲惫的脸上。那目光不再是赛场上那种职业性的专注,也不是刚才处理伤口时的柔和,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惜的复杂眼神。
“为了一个名次,”周言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在心上,“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得吗?”
彰邗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他不是为了名次,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为了摆脱那些标签……但对上周言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所有辩解都卡在了喉咙里。值不值得?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在赛道上奔跑时,那种忘掉一切的快感是真实的,被撞倒时的愤怒和不甘也是真实的。
他没回答,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帐篷外,运动会的喧嚣依旧震耳欲聋。颁奖的音乐声隐约传来,夹杂着胜利者的欢呼。帐篷内,只有消毒水的气味在无声弥漫。周言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闭目忍耐疼痛的彰邗,看着那些暴露在外的、新旧交错的伤痕。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地、无声地攥紧了那张湿透的纸巾,指节再次泛白。
守护的冲动可以像闪电般爆发,但守护之后,那些深埋的问题和沉重的现实,依旧冰冷地横亘在那里。终点线后的白大褂,终究无法熨平所有的伤痛和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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