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子被老爷带着人押回来了!正往祠堂去呢!老爷怕是要请家法了!”
毛焦火辣地等了半日,阮琼柯的心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刺探消息的小厮终于跑了回来。
“回大公子、少夫人的话,三公子上庭状告老爷…、状告老爷……谋害了他的母亲!还有他母亲一家人!”小厮吞吞吐吐,心
一横竹筒倒豆子似的将骇人听闻的话脱口而出。
阮琼柯瞪大了眼睛,与宋鹤眠面面相觑。
“三公子定是失心疯了!谁不知道小夫人崔氏是病逝的,谁不知道小夫人母家、崔秀才家里人是给一场意外大火烧死的!”
“只有小夫人福大命大,起火时在外赏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独身女子孤苦无依,咱们老爷心善,娶她过门聘为贵妾,这才有福气生下三少爷,有所依傍。”
“只是年少失恃、长大失怙,是莫大的打击,小夫人郁郁寡欢,愁肠百结,直至劳心伤身,三公子不及总角之年,便撒手人寰了。”
阮琼柯听着这段故事,眉头愈皱愈紧。
“那怎么押回来了?不绞刑了?”
小厮顿了顿,换了口气,继续道:“老爷赶过去的时候,三公子与县官儿大人正对峙庭上呢,三公子如此颠倒黑白、形状疯癫,硬要说他外公崔秀才家的火是老爷放的,又扯什么将星转世,颠三倒四的,门子里衙役个个都吓了一大跳。”
“然后呢?”阮琼柯紧着问道。
“老爷过去一看,便说三公子是中邪疯魔了,要领回来驱邪、再家法伺候。县令大人与咱们家素有往来,怎么可能绞死咱们三公子,当然也认为三公子是遭了邪,如此这般,便由家丁押着回家里来了。”
“三公子还不服气,仗着一身武艺,逞凶斗狠,却还是被老爷劝回来了!”
“咱们家老爷才是能耐!这样不容转圜的局面都把三公子保下来了……”小厮像是说上瘾了,忍不住点评起来。
阮琼柯在心里叹口气,宋朝雊真是个横冲直撞的傻狗、呆狗、痴狗,世俗力量怎么审判超自然因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叫他怎么是好?
恰此时,齐白薇来诊脉,阮琼柯借口受惊身体不适,请他来扎针,将一干人都请了出去,包括宋鹤眠。
齐白薇掏出针包,正要取针,阮琼柯却捉住他的手,又低又急道:“齐医生!我有一事相求。”
齐白薇错愕,仍不动声色,将针收了起来。
***
“你好些了么琼柯?”宋鹤眠有些担心他,“齐大夫今日怎么回去了,不是说等你好透了再走么?”
阮琼柯坐在软榻上,面色苍白,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三弟性命已然无虞了,你莫要忧心过度,”宋鹤眠坐在他身边,“我知你二人素来关系好,玩得到一块儿去,可是琼柯,
你要顾惜自己的身体呀!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场,又是汤药又是针灸的,好容易将养一点,切莫再犯了心病坏了身子啊!”
“那些辛苦的事情,真的要少做…”
阮琼柯气还没叹出来,便欻地抬眼看向他。阮琼柯没由来的想到了那个失常的宋鹤眠。
“你,知道了?”
宋鹤眠一愣,见阮琼柯防备的眼神,心中一刺。
他苦笑着说:“琼柯,你不知道,夜里我总是醒来,看着你才能入眠罢了。”
阮琼柯紧皱眉头,他记得他做了手脚,叫他安睡。
“我从前不发病的时候,也总是头疼,夜不能寐,用过各种法子,安神香与我无效。”宋鹤眠牵起嘴角,他觉得胸中空落落的,缓缓地透着风。
阮琼柯见他这般,许多事情涌上心头,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宋鹤眠以为他生气了,心里更加难受,却不愿再惹他不快,沉默地离开了。
如此一来,倒是方便了阮琼柯的行动。
他听小厮说,宋朝雊被摁在祠堂,生生受了十八棍,又灌下了全道长留下的辟邪符的符水,现在正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忏悔。
他翻遍了屋子,想找治伤的药,他将梳妆台所有的抽屉打开,却看见夹层中,放了一只小匣子,匣子里有一朵干枯的花。
阮琼柯将它拿起来,花瓣已枯萎成细条状态,呈现出黄褐色。阮琼柯用手指将花瓣捻开,发觉一片花瓣里,有一点深沉的鲜红色。
这竟是他与宋鹤眠成亲那日,宋鹤眠领子上戴的桃花。
“少夫人,您在找什么呢?我来帮你找。”蕊香进来了,她见阮琼柯翻箱倒柜,不由问道。
阮琼柯回神,将枯桃放回去,阖上抽屉,道:“要一些伤药。”
蕊香笑道:“我知道在哪,我替少夫人拿来。”
“还要一些方便的吃食,和水,”阮琼柯又道。
“知道了,少夫人。”蕊香准备撤身去搜集东西。
“谢谢你,蕊香,麻烦了。”阮琼柯谢道。
蕊香顿了顿脚步,莞尔一笑:“少夫人哪里的话,这原是我们该做的。”
***
此时已入夜,阮琼柯带着伤药、食盒以及一套宋鹤眠的衣衫,携蕊香去了祠堂。
黑漆漆的大门口,有两名家丁把守着。
“少夫人。”家丁招呼道。
阮琼柯微微颔首,轻声细语道:“听闻三弟受了家法,大公子心疼胞弟,却身体不适,只好叫我这个嫂嫂替他来走一遭,送些药品、吃食,叫他好过一点。”
“这……”二家丁对视一眼,有些为难。
“少夫人,家主有令,不得放外人进去。”一家丁垂头作揖道。
“好你个家生的奴才!少夫人可算得外人?”蕊香呵道。
二家丁只是赔礼作揖,却不肯放手。
阮琼柯略一思索,继续道:“三弟受了棍子,里边又冷又硬,若是不治,恐怕伤口发炎流脓,伤了身体怎么办?宋…家主这会儿是在气头上,狠了心苛刻他,到底是父子,日后重归于好,却因一顿板子让三公子落下病来,如何是好呢?”
他微蹙着眉头,一副忧心不已的样子。两个守卫听他一说,见这情状,心中纠结不定。
“这是在做甚?”忽然,一道男声岔了进来。
阮琼柯转头一看,居然是宋鸣玉。
“请嫂嫂的安。”宋鸣玉笑着朝他揖了一揖。
蕊香与家丁齐声行礼道:“二公子。”
“嫂嫂要探视弟弟,你们竟拦着不放?”宋鸣玉瞥了过去。
两个守卫诺诺称是,连连告罪。方才阮琼柯一席话已然快说服他们,现下又来了宋鸣玉,得了他的授意,自然不再阻拦,便打开了大门。
阮琼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接过蕊香手里的东西便进去了。而宋鸣玉只是留在门外,阮琼柯停在门槛前,问道:“你不进去?”
宋鸣玉笑了两下,道:“嫂嫂去了,我便不用去了。”
***
嘎吱——
两壁黑漆漆的门在阮琼柯身后缓慢阖上。祠堂里没有烧烛火,唯一的光源,是肃立牌位前供奉的一盏盏长明灯。漆黑的空气里飘荡着香火气。
阮琼柯踱步往前,只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横在堂前,背对着他,瘫在地上。
他的脚步声在空阔的庭中回响,而那人却一动不动,恍若不觉。
他走近了,才见到那人背上淋漓的血痕,衣裳果然都抽烂了,挡不住新鲜狰狞的伤口。
正是宋朝雊。
阮琼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叫道:“朝雊。”
人影一僵,骤然翻身起来,愣愣地把阮琼柯望着。
“…琼柯?”像是没料到能在此刻见到他。
阮琼柯应了声,他见宋朝雊这副模样与往日实在是相去甚远,蓬头垢面,脸上都是汗渍与血污。阮琼柯掏出手帕,先帮他擦拭脸上的秽物。
“你个傻狗,怎么搞成这样了?”阮琼柯的语气有些不满,“我给你带来了伤药还有衣服……”
话音未落,手却被攥住,宋朝雊紧紧地抱住了他。
“琼柯、琼柯……”
“好了、好了、”阮琼柯感觉像被一只大型流浪狗熊抱了,带着热乎乎的泥土气味,毛茸茸的脑袋不管不顾地撞到他的身上,昭示着存在感。
阮琼柯在心里叹了口气,默不作声地抚了抚宋朝雊的后脑,试图给他一些安慰。
“先处理伤口吧——你饿不饿?我带了糕点你先垫着。”阮琼柯问道。
宋朝雊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想摸摸他的脸,手上却也脏,便止住了。阮琼柯取出药瓶,令抽了一条新帕子,蹲身在宋朝雊身后。
谁料这个宋朝雊真的傻了似的,跟着他转,一双呆眼也跟着他跑。
“别动!”阮琼柯恼了,轻呵道。
宋朝雊才消停下来,阮琼柯又腾出手塞了一块饼子给他。
也幸好这里边光线昏暗,可怖的伤口看不真切,阮琼柯本是见不得这些的。他帕上蘸了酒精,轻轻地按到创面。原本以为人会叫疼,到底宋朝雊皮糙肉厚,火辣辣的酒精摁到伤口里竟然也没一点儿反应,背上的肌肉依旧鼓鼓囊囊。
“说说吧,怎么回事,你是准备去找死么?”阮琼柯开门见山道。
宋朝雊背对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琼柯…他!害死了我的母亲!害死了我母亲一家人!”
“我已知道了。”阮琼柯冷不妨道。
“我母亲的簪子里,藏着她的遗言,她说给我留了一封信,存在了镖局。”说到此处,宋朝雊冷笑了一声。
“当年,他已有妻室,上门求娶我母亲,我外公是个清高秀才,总是不肯,所以他就一把火烧了所有阻碍他的人!隔、空、纵、火、术!——只留下我母亲、”
他一贯看不上全贯玄那个神棍道士,谁曾想这竟是收割他亲人性命的利刃。
宋朝雊跽起,令阮琼柯上药的手扑了个空。
“你猜他是为了什么?”宋朝雊转过半个脸,挤压的眼睛显得既滑稽又狠厉。
阮琼柯拎了下他的领子,继续手上的动作。
“杀鸡取卵、剖蚌生珠!”宋朝雊抑制不住地发出一串笑声。
“是为了我?”宋朝雊指着他自己,“是为了、将星?”
他的喉咙里振出古怪的声音,似哭似笑。
阮琼柯突然有些生气,猛地拽着宋朝雊的头发将他拉过来,略咬牙切齿道:“所以你就不顾一切硬上公堂,就为了得个绞刑?”
身前的人一僵,半晌说不出话来。阮琼柯静静地等待着。
“…我的亲人含冤殁骨、我的生母死不瞑目——而我,这十八年,竟浑然不觉、认仇人——做、父!”
一阵惊雷霹下,阮琼柯乍然一悚,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却只能看见漆黑的穹顶。
今日不时春雷滚滚,犹如万乘车轮驰过,却始终不见一滴雨。
“他!视人命如草芥,翻手作云、覆手为雨——他凭什么高高在上、凭什么居高临下!”
阮琼柯见他这般疯魔,也说不出别的话来,他恨恨地丢下药瓶,就要离开。
“琼柯、琼柯!”宋朝雊真如猎犬敏锐,觉察到他要走,直扑上来截住他。
“你不要走…对不起琼柯……”
“你怎么办……我不会让你替死的、绝对不会!你不可以!”宋朝雊埋在他小腹上,真的哭了出来。
他贪婪地汲取着阮琼柯身上的气息,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没事的,没关系,”阮琼柯任他抱着,“我的长命锁,你放在哪里了?”
他蹲下来,把着宋朝雊的双臂,道:“你这番惊天举动,倒是给了我灵感,子告父不行,不如借力打力。”
阮琼柯低声道:“我将之前袭击我的那人,已经放了出去,他正是阮家拐卖人口的受害者,再加上我的长命锁,人证物证齐备,或可一用。”
“你说你父亲,是更在意家族的名声仕途,还是病弱长子的性命?”
“不过这也只是一手准备,我想再找找……”
宋朝雊:(道心已破碎)毁灭吧!
阮琼柯:(两个粽子团捆好丢在地上)法官,谁是主犯、谁是从犯?怎么判?
全道士:我真的3Q
宋父:(冷笑不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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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之子于归(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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